人族刺客瞪圆双眼倒地而死,经冀鹰依此又刺死其余两名刺客,慢慢朝陶傑这边移动过来。陶傑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得这样无声无息,目眦尽裂,情急之下咬住舌尖,一阵剧痛传来,他发现四肢的无力感竟稍有缓解,于是不再迟疑,趁着这个机会摸出另一枚法戎球,朝雪穆恂所在方向丢了过去。
然而阵法之力犹在,便是雪穆恂能力不继,这个由经无端做出来的保命幻阵依旧威力强大,陶傑丢出的法戎球无力地滚落,并未扔中雪穆恂,而是落在离雪穆恂前端。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爆炸时产生的气浪将雪穆恂与经无端两人掀翻起来甩到两边,顿时一左一右爬不起来。
阵眼失去控制,整个幻阵犹如消融一般迅速消失无踪,陶傑一朝脱困,当即奋不顾身扑过去,妄图一剑劈下直取雪穆恂的咽喉。他恨极了自己适才的心软才招致同伴死的死,伤的伤,此时再不留情,但求立即斩杀了羽族太子为他们报仇。
雪穆恂瘫软在地,避无可避,他仰躺着,睁大眼等待陶傑那柄奇特的血色长剑刺过来。他在这一瞬间脑海中略过很多图景,他想到从小到大,祖父雪霄弋为什么从来不肯对自己有过半点亲昵呢?人人都说那是因为羽皇对太子期望殷殷,然而他一直有种不敢宣之于人的想法,那就是一个帝王对他的继承人或许是有种种不切实际的寄望,然而一个祖父对自己的孙儿却不该除了冷漠便只有训斥,只有苛责。
或许,羽皇雪霄弋是真的不喜欢他,因此无论他怎么做,无论他做得多好,都无法与先太子相提并论。
现在好了,他终于英年早逝了,祖父大概失望之余终归是要庆幸,庆幸他又一次英明睿智,看透了自己的孙儿不堪委以重任。那么下一任太子会是谁呢?帝羽一族的白荆花总会盛放在秋叶京最高的皇城里,没有他,总会有其他人。
只有关尚仪会哭,雪穆恂想,只有她会在夜深人静时,像一个母亲痛失幼子那样为自己压抑地,悲痛欲绝地哭。
少年太子的思绪飘得很远,他并不感到悲伤,却带着这个年纪还无法理解的沉闷的遗憾,等着陶傑一剑穿喉。
他甚至已经感到那柄血色长剑将刺破皮肤的寒气,然而就在此时整座木楼顶上突然爆发轰隆一声巨响,顶盖仿佛被巨灵之掌用力掀翻一般,骤然被当中破开,碎木屑纷飞之中,日光无遮无挡照耀进来。
一股锐利的剑意排山倒海而来,陶傑被瞬间冲开,他怒吼着举剑相挡,却被这股力道逼得连连倒退十余步,他眯了眯眼才看清,那么强烈的光线根本不是日光,而是围成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的羽人将士们背后展开的光翼,那些光翼连成一片,吞天沃日,耀眼得人险些睁不开眼。白光之下,他们皆身穿一模一样白色战甲,有着一模一样的冰冷表情,一模一样地张开铁弓,闪着寒光的箭尖纹丝不动指向他们。
当前一个高大的将军手持重剑,那把剑手柄上翘,犹如传说中的龙角,剑身宽阔,漆黑无华,陶傑一见之下便觉有股寒气自脊椎蔓延而上。
他认得这把名剑,它有一个河络名“阿桑提”,意为“穿过云彩的龙”。据说早年羽皇雪霄弋有大恩于河络族,于是他们便命族中最擅锻造武器的大师以最好的精钢铸剑敬献,剑成那日风雨交加,宛若苍龙过天,于是这把剑便被命名“阿桑提”。
但阿桑提之所以出名,却是因为持剑之人。羽皇将之赐予麾下坐忘阁第一高手,霍北雷氏的少族长雷修古。相传年轻时的雷修古即能凭一剑一人,大败晋北八十一名人族剑客高手,一战成名。
阿桑提剑既出,来的人只能是雷修古。那就怪不得小楼屋顶会被整个掀翻,阿桑提在雷修古手中有开山劈海之力,破开一座木楼的屋顶又算得了什么?
陶傑心下一片萧瑟,他环顾四下,同伴们多已倒在血泊之中,有几个身首异处,死状甚惨。同来十五人,个个皆是他在天启城都卫营的同僚。他们都很年轻,朝夕相处,打打闹闹,他们中几乎每个人都与他练过剑打过架,每个人都曾与他拼过酒骂过娘,有几位玩得好与他一道干尽了年少轻狂的荒唐事。天启少年,鲜花怒马,垂柳岸旁晓风残月,多少时光挥霍时原以为不过等闲。
现在才明白原来以身殉国不是只有痛快,当真正的壮烈来临之刻,痛快未必有,悲怆却如影随形。
这次千里奔赴刺杀羽族太子,所有同伴皆知此次一踏过晋北长廊再无回返的路。然而十五个人却没一个贪生怕死,畏缩推诿。临出发那晚,他们也不过似寻常相聚那般碰碰酒碗,相视而笑,没一句多余的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