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王_作者:吴沉水(36)

2019-03-09 吴沉水

  小太子入主这后,选入来做东宫侍从的大多是沉默寡言一类。其中当然也有韶华正盛,鲜妍明媚的女孩儿们,可只要进了这里,她们一个个被□□成稳重可靠的风尚仪翻版,笑也好动也罢,全都得有一套规矩。

  间或总会有几个那样的女孩子,听多了前太子与普通俜羽岁羽宫女定情的故事,怀着不该有的旖旎心思,那更好办了,风尚仪有的是行之有效的办法对付这些妄图想攀高枝的女孩儿。进了东宫当差她们才发现,原来一个普通侍女连太子长什么样都没机会看清。她们进来第一个差事便是被派去擦拭这片渗过血的地面,风尚仪用这样重复性的劳作让她们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天子之怒,伏尸千里,任你再貌如春花,腰肢柔软如柳枝也毫无意义。

  在这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一百二十七个东宫侍从都仿佛看到当年那些渗透入石缝里的血,他们明白自己即将来临的命运是什么,在羽皇震怒之下,谁有活命的可能呢?没有的,他们只能这样麻木而疲倦地跪地等死。

  只有雪穆恂没明白,只有他可笑而幼稚地想力挽狂澜,挡在他的宫人们面前张开手臂高喊:“我是太子,我看你们谁敢越过我动手!”

  与他对峙的侍卫们排列整齐,盔甲全被雨冲洗得锃亮,他们一概面无表情,对雪穆恂视而不见。

  就在此时,从檐下阴影中传来一声笑,即便在涕泗滂沱的大雨之中,这笑声依然清清楚楚。

  雪穆恂仿佛被人当面扇了一耳光,他呆了呆,怒意上涌,顺手抽出一旁侍卫腰侧的剑就要冲过去,他刚一动,衣襟却被人拽住。

  他回头一看,虚弱得爬不起来的风尚仪正在用最后一点力气拉住他,摇着头,嘴唇嗫嚅,目光里尽是焦灼。

  雪穆恂忙低头贴近风尚仪的嘴,好不容易才在磅礴雨声中听见她说:“不,不可。”

  他红了眼问:“为什么不可?连一个公然嘲讽我的人都处置不了,我还当什么太子?”

  风尚仪急得掉泪,呜咽着说:“您别管了,这是我们该受的,求求您,别管了。”

  雪穆恂一时间只觉无比乏力,乏力到连手里的剑都拿不住。他茫然四顾,目之所及全是雨幕中一张张木然的脸,他们既不会被他的满心豪情所感染,也不会为他力挽狂澜而感动,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排列整齐,准备行刑的至羽侍卫队面前,想要阻挠他们对自己身后这些宫人行刑,可没人领情,他们甚至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整件事忽然就像一个笑话。

  他是太子没错,可他身为太子的全部优势,不过是在这种时候胡闹,没人会跟他计较而已。

  雪穆恂浑身冰凉,他出来时已做好了抗词慷慨,不惜忤逆自己祖父的准备。可现在算怎么回事呢?他为这些人争命,这些人却漠然到极点,仿佛他做与不做都没什么区别,不做的话还更好些,彼此仿佛还能留多几分体面。

  雪穆恂茫然无措,此时头上有人撑过来一把伞,雪穆恂转头,雷修古看着他,目光温和。

  雪穆恂咬牙问:“你是不是早料到会这样?”

  雷修古避而不答,只是将伞更多地撑到他头上,道:“殿下,你累了,现下回去歇息还来得及。”

  “不!”雪穆恂猛地一把推开他的伞,仰起头,让雨点落到他脸上。

  良久后,他伸手一抹脸,坚定地踏前一步,横剑当胸,摆出一个羽族练剑时最常见的起剑式。

  雷修古一挑眉,静默地后退几步。对面的侍卫队中有人“咦”了一声,不一会,至羽侍卫队哗啦啦分成两列,发出声音的人自阴影处缓步走出。

  他带着一顶随处可见的斗笠,披着一件平民才会用的蓑衣,身形瘦削高挑,斗笠下若隐若现的一张脸轮廓清癯,若不是白发胜雪,随意披散,他几乎与那些岁羽俜羽们没什么俩样。

  雪穆恂一见他却本能地如临大敌,手里的剑下意识握得更紧。

  那人未语先笑,调侃道:“小太子,你这是想跟谁打架吗?你打得过?”

  他语气不恭敬到极点,雪穆恂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遇见有谁明知他是太子,却依然一点面子都不给。

  雪穆恂正视他,一板一眼道:“我是打不过。可你们谁也不敢打我。”

  “所以你想罔顾陛下的旨意,公然视宫规为无物,”那人笑了笑,尖利地道,“说白了,你不过是仗着自己的身份耍无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