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是他的父亲用心挑选的,照家中长辈的说法,他们很配。是的,很配,同他一样庶出的身份,不受重视的地位。大婚之前,他打听到的。他恨这段婚姻,连带的,也恨这个素未谋面的妻子。他以为他的妻子会是个才色平庸的女子。所以,那晚,他粗手粗脚地扯下了红盖头,惹来一声低呼——红盖头刮住了霞帔,坠落的霞帔扯到了她的头发。
苏苏柔柔的一声在他的心头撩起一波热浪。端起她小巧的下巴,他不敢相信,她的面孔和她的声音一样动人。然而,最让他惊诧的是她天香之貌上的那对美玉一般的眼睛。里面有什么呢……叶锦荣忍不住细细回忆起来:有惊恐,应该是他的粗鲁吓到她了;有笑意,他当时目瞪口呆的样子一定很蠢吧;有期待,躲躲闪闪地,是少女的矜持;有羞怯,她该是没有被男子这样端详过的。
想着,想着,彻底陷进回忆里的叶锦荣没有意识到,他的薄唇已泛出笑意,缠绵的冷雨也打不掉……
他记得那一刻他仔仔细细地在心里描画了那双眼睛,每一丝线条,每一根睫毛,每一种波动,每一下转动。看得入神了,便接过了婢女递来的本不打算喝的交杯酒,凝视着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臂腕交叠,一饮而尽。
当酒杯重新落到托盘中,她的脸颊升起浅浅酡红,如同绚烂的晚霞,他由着情绪主导,慢慢将唇靠近那宛如红霞的酡红,在离那白滑如瓷的肌肤还有寸许的时候,一双小手的推拒、轻蹙的柳眉和羞怯的闪躲让他停了下来。
欲拒还迎的暧昧在春宵时刻本是最撩人心魄的引逗,但那一刻,却挑起他原本禁欲的心思。 她算什么呢,是那些始作俑者对他十二年蹉跎的补偿,还是对他们自己心中愧疚的弥补!积聚心中多时的不满、猜疑和恨意一开闸,便是止不住的奔涌,顷刻冲淡了所有升起的情欲。
最终,那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躺在高床内侧,一夜未眠;她躺在高床外侧,一夜假寐。
一夜无眠的结果是,他想清楚了他只是恨某些人,与他的新婚妻子无关,而且,他并不排斥她,甚至是……有点喜欢她的,但是,一时间他还不能接受她。
第二天一早,当他割破手指在床上滴下点点血滴的时候,他清楚地看见了她眼中的疑惑和感激,面对她的不解,她的感谢,她的无错和惶然,他却选择了冰冷以对。只有让自己的眼中蒙上冰霜,他才能假作镇定而淡然地面对她的眼睛。
其后整整十天,他没再去过新房。
他喜欢她,但是,他对她的到来还有恨,他对曾经的过往还有怨,他不想在面对她时带着恨,带着怨,那让他不论怎么说服自己都不能自在。终于,到第十一天,散布在府内的对她不利的留言流到了他的耳中,惩处散布流言者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他们的新房中。
一进门,就对上了她的眼睛。
美目中满满的兴奋和喜悦彻底地点燃了他的怜惜,然而,下一刻,他却夺门而去,在她看来,应该是十分不耐烦的样子吧。其实,他只是不习惯,不习惯有这样一双美眸带着那样热烈的情感动情地看着他。多少年了,从没有过呀!
每每想到她,心头就滑过无数道酸酸涩涩的痕迹,一想起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那些痕迹又会快乐满足地鼓胀起来,然后,再变得酸酸涩涩……周而复始……
这种感觉叫幸福,他知道的。小时候,他只有在得到长辈的赞许时才会有这种感觉,长大后,他以为只会在建功立业后才有机会重温这种感觉,煎熬了十二年,这种感觉却不期而至,而且泛滥的愈加汹涌。
他感到惊喜,也很怕,下意识地,他想逃开。如果当时没有逃避,如果从前可以珍惜,如果后来没有……
“叶卿。”一道声音打破了他独处的静谧,也中断了他的假想。叶锦荣睁开眼睛,慢慢将头低下,原本落在脸上“噼噼啪啪”的轻微撞击改为落到浓黑的发顶。
“皇上您乃九五之尊,怎么能淋雨呢。”
“莫非九五之尊是泥做的。”宇文瑾嗤笑了一声,闲散地说着,没介意叶锦荣没有行礼。
“微臣言语不当。”叶锦荣猛地回身单膝跪在宇文瑾面前,膝盖撞地的声音十分清晰:呵,您是皇上啊,可以轻松地夺走我费尽心力渴望留住,力图守护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