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过半,连续几天的大雨彻底缓和了烈日炙烤过的温度,这一年的夏天其实并不很热,却因为内心越积越多的悲痛和茫然而显得格外难熬。
阮北宁强打精神,收拾好乱糟糟的心情,才发现这只不过是从绝望的谷底往上攀爬的第一步。
迎接他的,是更加艰难的境遇。
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蒙在阴影下,被他刻意忽略的现实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了。
母亲骤然离世,没有留下只字片语,也没有留下任何遗产,这个家等于彻底断了经济来源,如今,阮北宁手头所有的钱加起来,只够交一个人的学费。
“我准备把房子卖了。”
说出这句话之前,他捏着银行卡在房间里呆坐了一整晚,吃早餐的时候才犹豫着把锁在抽屉里的房产证拿出来,轻轻推到南安面前。
这个件事太大,他一个人实在没办法做决定。
南安正低着头剥鸡蛋,一个哈欠还没打完就生生卡在喉咙里,手里的鸡蛋骨碌碌滚到了桌面的碎蛋壳边。
阮北宁还在等答复,她揉揉眼睛,拿起鸡蛋吹了吹,稳稳放进他碗里,语气淡淡的:“我不同意。”
“不卖房子就交不了学费了。”阮北宁紧紧捏着豆浆杯子,面容憔悴,表情却很坚定,“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书念完,以后我们工作了,房子可以再买。”
“我不同意。”南安重复了一遍,她受伤的那只手没好全,却还是紧抓着硬梆梆的房产证不肯让步,手心泛着疼,眼睛也红红的,“学校不是可以申请补助吗?为什么非要卖房子?”
“补助的钱连我们的生活都维持不了,而且要等到十一月,在那之前我们还是要交学费。”阮北宁在学生会工作,申请补助的规则和流程他比南安更清楚,其中弯弯绕绕的内情,他当然也更了解。
不是没有想过别的办法,如果跟表姨开口借,至少能够保障学费,可是交了学费,衣食住行,样样都还要花钱,接下来的日子举步维艰,表姨能借的钱不过是杯水车薪。
更何况,救急不救穷,这个道理阮北宁比任何人都懂。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没有物质交换就寸步难行的修罗场,赤贫窘迫的现状,容不得他再犹豫。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用来说服南安,对方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了当地表示不配合:“反正我不同意。”
木质座椅被轻轻拉开,贴着地面刮擦出尖锐的声响,掩盖了她声音里的哽咽:“这是妈妈留给我们的房子,我要住在这里。”
这是母亲给他们的庇护,是他们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家,是承载过无数欢声笑语的避风港,也是受伤以后最想投奔的地方,这里的一桌一椅,连地板上的灰尘都是属于他们的,谁也不能夺走。
阮北宁被她一句话噎得胸口发痛,无力地垂下眼睛,陷入深深的惶惑。
日子还要过下去,每天都要花钱,他卡里大部分的钱还是苏韵离开之后还回来的,应付得了一时,却应付不了接下来层出不穷的困境。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跳,脸上突然绽开一种极度的喜悦:“我们可以像苏韵一样出去兼职啊,能赚一点是一点!”他用力拍拍脑门,揉着眼睛笑起来,“我是急糊涂了,根本没想到这个,南安,房子不卖了,我明天就出去找工作!”
南安走了两步就停在楼梯边,背对着他把房产证紧紧按在胸口,听着他语无伦次地念叨:“都怪我,之前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现在还来得及,还有一个月,我好好工作,说不定还能预支工资!你说好不好?你说话啊。”
南安知道他下定了决心,也知道他非这样做不可,正因为知道,她才会哑口无言,心痛难当。
这些原本都不必让他去考虑,他要做的,就是每个月去银行里取钱,订牛奶,交水电费,然后买菜做饭,闲下来就泡一杯茶慢慢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焦躁不安又强装出欣喜若狂,还要付出千百倍的辛劳去为生计奔波。
如果说,南安这几年经历过感情上的各种波折和翻覆,多少产生了一点对生活的忧惧,阮北宁在这方面就完全还是个孩子,懵懵懂懂,手无寸铁。
他平静又安稳地活了那么多年,就算在表姨家的时候也不曾如此潦倒无措,没道理现在突然就强迫他去接受命运的揠苗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