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以终结的一日_作者:赵熙之(5)

2019-03-07 赵熙之

  范文卿一愣,这家伙可真是不会说客套话啊。不过他亦没说错,这个样子,确实看起来很不好

  这样想想,陈俨不过是爱讲真话罢了。陈俨说他蠢说他笨,好像也是事实。范文卿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忽然感到很悲伤。

  他果然,是个笨蛋。

  

  陈俨似是要扶母亲起来,这时从外头忽冲进来一三十岁左右的女子,也是穿着孝衣,面有凶意,手里还拎着个木桶。

  范文卿被这架势吓住了。

  那女子疾步走过来,指着陈俨母亲就道:“为何公公将这宅子留给你?这些年什么好东西都是你们长房的,临了临了,公公连个有顶的屋子都不给我们!你说凭什么呀?!”

  陈俨不慌不忙地将母亲扶起来,站在她身边看了一眼自己的婶婶。

  陈俨母亲哑着声音虚弱回道:“公公这样说罢了……我又并非不让你们住了……”

  “嗬!”那女子一双眼瞪大了看着极凶悍,厉声道:“这时候了假惺惺的装什么好人!”她说着冷笑起来:“大哥走得那么早!你敢说你没与公公私通?”她又指着陈俨道:“这个当真是大哥的遗腹子?”

  陈俨母亲眉头深锁,声音哑得令人心疼:“珠绣……话不能乱说的。”

  那女子又冷笑一声,拎起手边木桶就朝自己嫂嫂泼了过去。

  范文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回过神来只见陈俨挡在他母亲身前被泼得浑身湿透,水顺着脸颊从下巴滴下来,在这三九寒天里看着冷透了。

  范文卿站在一旁像是被冻愣住了,他家和平得很,长到这般大也未见过妯娌之间闹成这样。他缩手缩肩地站着,好似下一瞬那冷水就会泼到自己身上。

  而陈俨站在自己母亲身前一动不动,目光冷寂,那张惨白的脸也格外吓人。那女子丢了手里的木桶,斜了他们母子一眼:“真是晦气!”

  

  范文卿见那女子转身气鼓鼓地出去了,如释重负地大叹口气,回过神急急忙忙冲上前去握住陈俨手臂,左看看右看看,说话都有点不利索:“这、这得赶紧、赶紧换掉!”

  陈俨转过身看看母亲略湿的袖子与肩头,伸手去擦。好像多用点力,再用点力就可以擦干。

  他母亲忙道:“娘没事……你、你快去换衣裳。”说罢又看一眼旁边站着的范文卿:“快……快带他去换掉。”

  范文卿点点头,拽过陈俨就将他往外拖。

  此时陈俨毕竟是个病人,且又瘦,哪里比得过范文卿的力气。路上碰见个家丁,范文卿问了陈俨的房间,一路吃力地将他拽了回去。

  范文卿翻箱倒柜给他找了身干净衣裳,拿给他道:“贤弟快换掉。”

  陈俨却无甚反应。

  范文卿道:“你好意思说我笨吗?你才是笨蛋,衣服湿了要换掉这是三岁小儿都知道的事。”他又特意强调了一遍:“这是常识啊!”

  陈俨还未说话就直接栽倒了过去。

  

  四

  这之后陈俨缠绵病榻许久,一直到次年春天,他才重新回了太学。

  范文卿对他的态度简直突转,大约是觉得他固然聪明却也可怜。太学伙食不好,陈俨又比之前更清瘦,范文卿就偷偷从家里揣好吃的来给他,尽管陈俨不领情,他还是诸事都向着他,听到有人议论陈俨亦会站出来为他辩驳几句,看到陈俨被整也要出个头替他抱不平。

  众人对范文卿的突然倒戈不以为意,甚至笑话他,如此笨还去同陈俨做朋友,难道自尊心受得了么?真是假惺惺。

  范文卿却不顾旁人说三道四,只与陈俨在一块儿,不亦乐乎一厢情愿地对他好。

  陈俨虽然寡言,也从不向人示谢,但范文卿还是能察觉到他们之间关系的微妙好转。

  范文卿依旧考试垫底,遂常常通宵,但他终于不用深更半夜去走廊看书,每回都安安静静地在屋里挑灯奋战,陈俨则睡他的觉,互不干扰。

  两人之间似乎达成了相对默契的相处模式,但范文卿知道,与陈俨之间有些话是不能提的。

  

  然而范文卿提都不敢提的话题,却在这一年的深冬被人议论起。

  太学里流言传得飞快,不肖几日,全太学都在议论,说陈俨母亲私通其名义上的祖父,有违人伦败坏道义,简直应该被关起来浸猪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