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不仅在背地里议论,更是有放肆者在他路过的走廊里说,在官厨里吃饭时背对着他说……
就像是终于捕捉到可以□□裸羞辱到对方的利器,用得不亦乐乎,非常过瘾,且丝毫不会手下留情。因为,你活该啊。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这是范文卿后来在书里看到的,奇怪的是,他竟然读了一遍就记住了。
他记住这句话的晚上,陈俨与太学里几个惹事精打了一架。出手很重,当然,他自己也伤得不轻。鼻青脸肿唇角有血,身上伤痕累累。
他回到寮房时范文卿差点没认得出来。
范文卿想起那次在灵堂,陈俨母亲被泼水时他冷到骨子里的眼神,如今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寒而栗。
五
陈俨因打架的事被停了学,学官让他先回家反省,等年末公试时再回来。
这时范文卿的父亲却来了一趟太学,以“不能让儿子与家门败坏的孩子一起住”为由让掌事给范文卿调换了寮房。
范文卿拗不过固执的父亲,不情不愿地搬去了别的屋子。
在朝中任要职且极好面子的父亲这回放了狠话,同他道:“离陈家那小子远一点,若成不了上舍生便不要回来见我。”
成为上舍生入仕是每个太学学子的终极理想,而上舍生亦分为上、中、下三等。公试成绩与当年私试成绩校订皆优者为上等,由朝廷直接授官;一优一平者为中等,可免礼部试;两平或一优一否者为下等,可免解试。
而范文卿目前私试成绩为否,故而除非公试拿优等,才可能转为上舍生通向官途。这对于范文卿而言,是个“基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大概真的不能回家了吧……
年末公试将近,范文卿独自一人在新寮房里埋头苦读,偶尔习惯性地转头看看,才陡然回想起自己同陈俨已不住在同一间寮了。他本还想去陈府看看陈俨,可父亲的狠话就在耳边,他不敢……且如今又调了寮房,外人看来好像是范文卿故意躲着陈俨似的……范文卿觉得实在没什么脸面去看他,何况,考试在即也没有空了。
太学里备考气氛浓厚,一个个都在埋头读书,也没什么闲话好传,安静得竟有几分诡异。
陈俨在公试前几日回了太学,整个太学又沸腾了起来,议论声不休不止。他罔顾这些,倒像模像样地背着书箱出入学斋,坐上一整日晚上再回寮。有知情者说他是在寮房埋头写注解,可是记性好到他这样的程度,哪里需要笔记这种东西?
遂大家都当他一个人孤寂无聊,不怎么议论了。
公试前一晚,陈俨背着沉重的书箱打算回寮,走到范文卿的寮房门口,看到里头仍亮着灯,便知这蠢货又在做挑灯通宵这种无用功。他在寮房外站了一刻,却头疼非常,低头按了一会儿太阳穴,遂转身回去了。
而此时范文卿却一脸愁闷地对着那些不甚明白的句子死记硬背,想着明日恐怖的公试,想死的心都有了。
但该来的总会来。公试当日,朝廷差官前来监考,十分严格,甚至还抓了两个作弊的内舍生,直接揪出了考场。范文卿哆哆嗦嗦答完题,出来时背后一身冷汗,他用余光瞥了瞥一脸从定走出考场的陈俨,本想喊住他,可最终却没有喊出口。对于陈俨来说,公私试必然全是优等,成为上等上舍生是轻而易举之事,应马上就能做官了罢。
范文卿越想越低落,考场里的热闹议论声也很是刺耳,他答得一塌糊涂,似乎当真回不了家了。
三天后公试放榜,大多数人也算欢喜,就算只得了个下等,也好歹是上舍生。此时又临近年关,各自收拾收拾皆打算回家过年,陈俨也不例外。
傍晚时他收好行李,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那只装满书的书箱,正打算关门回去,东边却忽有人嚷嚷道:“范文卿那个笨蛋要跳湖啦!快来看啊!”
陈俨丢了行李就往太学后山的小湖跑。此时湖边已围了一群人,范文卿缩肩站在寒冬腊月的文胜湖旁,一脸畏惧地望着前来看热闹的太学学生,他就站在湖边上,身后是冰冷刺骨的湖水。
好事者在一旁嚷嚷:“跳啊!有本事跳啊!”
“范兄公试私试都是否罢?斋里三十个人,似乎只有范兄是这样呢,范兄没好好读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