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范文卿道:“贤弟还记得被淋得浑身湿透那次么?你居然连换衣裳的常识也没有。”
“你是在指望天才有常识么?”陈俨专注棋局随口回他。他觉得他棋艺似乎精进了不少,真是奇怪。
范文卿又笑笑,换件事又道:“有一回太学来了个新学生,也很聪明,说要挑战你,比谁记得厉害……结果你一字不差背了下来,他也一字不落背了下来。”
“但我还背出了页数。”陈俨忽然低头咬了咬指头,“这阵子你偷偷学过棋艺了么?为何进步这么多?”
范文卿轻抬了一下眉:“哦,同弘文馆的大学士切磋了很久。”
“你做官了?”
“是。”范文卿顿了顿,“我公试合格了。”说起来,还要谢谢他。
“朽木可雕。”干脆利落,又一枚棋子落下:“你一定是勤奋得过头,才一下子老了这么多。”
“可能……是罢。”范文卿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纹路深浅都看得出这是三十岁成熟男人的手。可对面,却还是青葱年少模样。
“非要走神么?”
“不。”范文卿继续走棋,“贤弟……”
“非要说话么?”
“不。”
一如当年,什么都没有变。他嫌弃他熟络之后的絮叨,然后他自动闭嘴。
一局棋下得很慢,范文卿每步棋都很谨慎。也不知为什么,他很想赢一局,好像这样值得纪念的事就更多了一件。
陈俨最终被逼进绝境,他秀气的眉头甚至轻轻蹙了一下,噢,这可是难得的表情。
但他唇角忽然展露笑意,将自己往死坑里再推了一次,之后竟全盘翻转。
“看罢,就算找人切磋多日,你也不可能赢我。”陈俨忽然对棋局没有了兴致,“人生真是漫长到无聊。”
范文卿知道,陈俨母亲还在世时,他好歹还知道自己要替母亲做什么,可母亲走后,他就像汪洋中的孤舟,极目远眺,不见边际不见信标。
聪明过头人的世界里,也许原本一切就都是无聊的。因为太容易获得,所以放下也更轻松。谁知道他们为了对这个世界产生兴趣,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此时天色略阴,因看不见太阳的关系,故而也摸不清楚时辰。范文卿又抬头看看天,看越来越小的雨竟忍不住皱眉。他好希望这雨不要停。
陈俨在走廊里坐了一会儿,两个人一起看雨,又嘀嘀咕咕说了不少事。廊中空空荡荡,范文卿觉得这府里压抑得让人难受。
天色似乎更暗了,没有风,雨滴直线一般往下落。
陈俨重新握起那把刀,很是警觉地四下查看,神情里竟略有焦躁意味。这是很难得的表情。
这气氛让范文卿有些喘不过气了,他低头大喘一口气,同陈俨道:“贤弟到底……在等什么呢?”
陈俨紧了紧手里的刀:“等坏人上门杀了他们。”
范文卿:“……”他仔细看看好友眼中的戾气,似乎一点不像是在开玩笑:“怎么了?”
“你害怕的话可以先回去,反正你也是不请自来,我不会留你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雇了坏人想要杀我,如果我死了,这宅子就是他们的了。但我不会让他们得逞。”
他的叔叔婶婶吗?
陈俨这时候忽变得有些聒噪:“都说我母亲是自寻短见,但不是的,是他们害死了她。”
陈俨从未在范文卿面前提过家事,范文卿眼眶微酸,可是他没有眼泪。哈,居然没有眼泪……到底还是有所差别的啊。
范文卿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又抬头看了看廊外。
他叹道:“不会来了,都已经这个点了。”
“笨蛋,坏人都喜欢晚上动手。”
“非要等到他们吗?”
“当然。”
还当真是没有常识啊。
范文卿见他如此固执,忽然从廊里起了身,他有些着急了。
雨点嘀嗒嘀嗒地往下落,已连不成线,声音在这空寂的庭院里格外清晰,每一滴都像是可怕的……倒计时。
范文卿这会儿内心的焦躁程度,比昔日考前复习还要严重。他低头看看仍坐在地上的陈俨,忽问:“听说贤弟总头痛,你都没有与我说过。如今还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