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俨却蹙眉:“你如何会知道?”
范文卿敷衍道:“听人说的。”
“不可能,我记得只有我知道。”陈俨仔细想了想,但他的脑瓜此时却似乎并不好用,末了他竟直接放弃回想,道:“似乎还会有一些隐隐约约的疼,但不知为何,好像不明显了。尤其是今天……”他看了外边已快擦黑的天:“可能是时间未到。”
范文卿看他这不明就里的反应,心里却酸苦一片。
笨蛋,怎么会不知道为何不疼了呢……
因为,你已经死了啊。
九
范文卿那日从太学一路冲到陈府,见到的却是陈俨在廊下上吊自尽的场景。
他先是愣住,继而手忙脚乱地将他抱下来,发了疯地拼命想要摇醒他,可他的身体已经变冷,单薄的衣裳下那瘦削的身体在渐渐僵硬……
范文卿完全失了控,抱着好友的尸体嚎啕大哭,悲伤与愧疚铺天盖地地袭来,将他彻彻底底地压倒。
说来也奇怪,原本晴朗白日霎时阴云密布,一场淅沥可闻的秋雨罩了下来,将这浓烈的悲伤与不平也一起压下,结结实实地困在了这座宅子里。
送走陈俨,范文卿亦大病了一场。这场告别突然而潦草,毫无预兆下的当头一棒,怎能不将人敲晕?
原本以为有的是时光可供挥霍,却没想,那样鲜活的一个人就此彻底埋葬在了嚣张傲慢又伴随着抑郁偏执的青葱岁月里。
但他不会老了。
他在弱冠之年死去,便永远留在了那个年纪。
十
对于范文卿而言,一个人彻底回不来的感觉,很糟。
他们还没有正经告别过,那个缺乏常识的家伙竟然就一个人走了。
他只给他写了那么一点注解而已,他以为太学生要念的书只有那么多吗?其他的书要怎么办?既然帮忙就该帮到底不是吗?为什么要一个人一声不响地走了?
虽然他后来的确通过了公试成了上舍生,但毫无疑问也是最差的下等。他这样的脑子,果然是不会有什么大成就的。
虽然没什么大成就,范文卿作为大理寺评事却也替陈俨母子洗了冤屈。陈俨叔叔婶婶为侵夺家财,接连害死他们母子,且悉数伪装成自尽,手段恶劣又卑鄙。
死者沉冤得雪,坏人得到惩戒,范文卿以为……如那些民间故事中所言,他这样就会安息。
之后范文卿过着波澜不惊乏善可陈的人生,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十年。青葱少年转眼到了蓄胡子的年纪,眼尾有了岁月的痕迹,也不能如当年一样挑灯苦读通宵,因身体熬不动了。
有时晚上读书,他也会想到睡在寮房最里面用被子蒙住头的陈俨,翻动书籍时也会刻意留意声响,好像怕惊扰到谁。但其实,周围谁都没有。
三伏天曝晒家里的书,翻到那些密密麻麻的齐整注解,他也曾想象过那个家伙是怎样一边骂他笨蛋一边提笔写下这些。
如果能知道他如今怎样就好了。
人死之后,当真有魂魄有往生吗?他是否已去极乐世界,抑或因为骂了别人太多次笨蛋蠢货下地狱了呢。
范文卿没有概念。
直到他听说,陈家那宅子成了鬼宅,终日不得安宁,闹得周围住户都人心惶惶。
他前去看时,那宅门落锁,地上洒了白石灰,生长了多年且无人照管的地锦一路爬到墙外,姿态招摇,也为着所谓鬼宅平添了几分生机,看着似乎与寻常废宅没有什么差别。
他正欲上前看看,肩却忽被人搭住:“施主等等。”
范文卿一转头,只见一白须法师立在他身后。他向出家人行了个礼,那法师道:“施主可是这宅院主人的旧交?”
“是……”范文卿在心里嘀咕,这也太神了。
“那位现在就在里面。”
“诶?”
范文卿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步。他生性胆小,鬼神之类最是害怕了。
“施主不必害怕。”那法师道,“佛家认为人死到转世投胎这段时日乃‘中阴身’,一般不超过四十九日。但若某人生前极其留恋或执着某事某地某物,他就会一直守在那里。”
啊……陈俨这个笨蛋,一座宅子有什么好执着好留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