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他意识不到自己已故去,记忆中止,外面的世界每日都在变化,在他眼里却并无分别。他永远在过他记忆中的最后一日。如此循环往复,怨念只会越发深重,终成人间罪孽,是要除掉的。”
“不不不。”范文卿忙摆手,“您说,除掉?”
“正是。”
怎、怎么可以除掉……已经那么可怜了。
法师又道:“或是告诉他,他已经死了,之后带他走出这座宅子,就会转世投胎,忘却此生之冤苦。”
“还可以再见他吗?!”范文卿此时陡然忘了陈俨已是一只他平日里最害怕的鬼。
“贫僧能让施主魂魄离体,以魂魄之身去见他,劝他出来。但……不能太久,耗得太久便回不来了。”
“回不来是……”
“施主也会死的。”
活了三十个年头的范文卿其实还是当年那个懦弱的胆小鬼,他依然怕死。但面对当下这个危险却又让他内心起伏不定的提议,他闭了闭眼,干脆利落地道:“好!”
法师知他心中执着,遂点了点头,叮嘱道:“雨是信号,在雨停后的一刻钟内,施主一定要带他出来。若实在劝说无法,施主也要在那之前,先出来。”
“不出来就都会被毁灭吗?”
“正是。”
十一
雨停了。
范文卿心中之弦绷到了最紧,仿佛轻轻一碰就“啪”地断了。
陈俨这时候则取了一把琴出来,说:“真是无趣,你听过我弹琴么?”
“没有。”
一滴水珠从檐下落下来,“啪嗒”一声打在琴板上,声音闷闷。
大约是潮湿的缘故,琴音有些涩,与这昏暗终无晴日的天气相衬,格外萧索又无奈。
离别曲。
想他一日一日循环往复地过着,还不知自己已经死了,没有尽头的绝望与悲哀死死罩着这小小天地,范文卿想哭,可作为一个魂魄,他当真是没有眼泪的。
一曲毕,范文卿知道时间已来不及,忙揉了揉眼道:“你不打算离开这里吗?哪怕走出去一次也好啊。”
“出去了这里就会变成他们的。我母亲为了守住这里已经被害,我不能走,我要报仇。”
“可是……”范文卿紧紧牙根,有些话竟说不出口。他看着地上平静再无波澜的积水,终于狠下心道:“你叔叔,你婶婶,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怎么会?他们分明还活着,昨日还来骂过我。”
“真的不在了。”他说,“因为你也已经不在了。”
陈俨下意识地勾了一下琴弦。
弦断了。
陈俨的脑子今日格外迟钝,他听不明白范文卿在说什么。
他问:“什么?”
“你不在了,十年之前,你就不在了。”范文卿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一些,他抬手扯扯自己的小胡子:“看到了么?你说我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是的,我是慢慢老了十岁,外边的天地,已过去了十年。而你什么都没有变,因为……”
“因为我死了?”陈俨平静地接了话,“那我是如何死的呢?”
“被害死的,但伪装成了上吊自尽。”范文卿尽量平铺直述,“不过大理寺查清楚了这案子,之后你叔叔婶婶连同害死你母亲的事亦招供了,圆德三年那个秋天,你叔叔婶婶就已经被……处决了。”
陈俨起了身,走近他,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胡子,看了看他脸上的细纹:“当真不是在开玩笑么?你难道不是勤奋太过老成这样?如果不是在开玩笑,那么你也死了么?”
“我、我没有……”
范文卿支支吾吾将事情始末同他说了,没料却换来陈俨一句凉凉话语:“你果真是蠢货,若我拖住你不让你走,你要如何?和我一起灰飞烟灭么?”
依旧是,傲慢又不屑一顾。一如当年。
时间已来不及,范文卿着急了便吼道:“所以我带你出去!你守在这里能做什么?你是能活过来,还是能让你母亲活过来?!你只是不断重复这最后一天,外边的世界沧海桑田,都与你没有任何干系。你选择留在这里也不过是因为这里安稳,这一方世界里每日天光都一样,屋外斗转星移山河变换全然扰不到你,你很安心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