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我们第一次牵手。我当时想,我要向那天那样一直快乐地活着,卸去一身过度的高傲,就和身边这个呆呆木木却温柔的家伙走下去。我想我抓住了少年时幻梦的爱情,我想我会幸福。
对呀,我想。
却不曾想幸福是假,幻梦是真。
☆、那位名叫竹均的白露小姐(下)
我同情每一个从塔尖摔下来的天之骄子,因为我经历过。
父亲病了。
我原以为他只是小病,却发现他一天苍白似一天,虚弱似一天。可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演得太好,我竟然真的信了“生活终究是美好的”这句话,日复一日快活在虚假的世界里。
直到那次回家,我想去父亲房里同他说说话,一进门却看见他躺在床上,枕侧是带血的帕子,床边是满面凄然的母亲。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傻,多么自私,多么天真。
书上说的原来没有错,苦难让人成长。
但书上却没说,苦难也能消磨一个人的初心,单纯,还有对生活的希望。
家里的积蓄都用来给父亲治病了,可那一点钱不过是杯水车薪,眨眼就没了。优雅的母亲面对父亲的一病不起开始整日的以泪洗面,也逐渐变得瘦弱、枯黄。我白天在学校里强颜欢笑,装作一切如常,每天夜晚回了家,不是在父亲床边看着蜡烛的微弱火光发怔,就是在桌子旁一遍遍算着家里还剩多少钱,还够撑几天,算到趴在桌子上睡着。
那段时间,达生像是我的光。
和他待在一起的短暂时光是轻松的,好像可以暂时忘却家里日益窘迫的困局。听他念叨些从前不耐烦的呆话,也让我觉得自己不是那个一直陷在孤独痛苦绝望中的落水者。
你问我为什么没有告诉他吗?
真正痛过的人才知道世界的残酷,我也不愿用这唯一的一点点光去赌——一旦输了,就是无边深渊,万劫不复。何况他又能帮我什么?
爱情,在现实面前,总是变成了镜中月水中花。
毫无用处而不堪一击。
就这样得过且过地假装一切还好,却还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
一整夜,我坐在父亲屋前的地上,茫然绝望得发抖。
钱,钱,钱……哪里来的钱?
鬼使神差,我想起了那个舞会的晚上。从未仔细回想过关于舞会中的点滴,因为从前以为走出舞厅后的故事才是结局,现在想来真是年少无知的讽刺。我忆起中年男人似有似无的包养暗示,想起班里几个女生为了傍上金主那晚的精心打扮,那几位传说中上流社会的有钱人……
等等——
我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
我猛地站起。再怎么样也不能这样做!达生怎么办?我怎么能那样浑浑噩噩地过自己最瞧不起的日子?!一切会有办法的!肯定能好的!我——
父亲的咳嗽声适时地在屋里响起,让我脑内嘈杂的想法一下子归于沉寂。
这就是生活。
九重天上地狱下六合之外我心里——不知名的神笑着,对我说。
声音温柔得像在说动人的情话。
我死死抠住自己的双臂,靠着墙再度滑下来,咬紧了唇,尽量不要让自己极哀的呜咽声再给本就无望的家添堵。我一直以为自己在黑暗中奔跑,被荆棘割划得遍体鳞伤之后等得到日出——可我现在才发现,根本就没有太阳。我蜷在地上抓着门框,痛得像被主人扫地出门的狗。
眼泪不值钱,我很大方地撒着。
“我要走了。”我对达生笑,很温婉地。
“走?什么意思?”达生皱起眉,木头急红了脸。
我还是笑:“我们要搬家,父亲病了,去找更好的大夫。”
达生更急了:“伯父怎么病了?怎么也没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就要搬家?可……”
我走上前,抱住他。我笑:“没事。”
达生愣住了,好一会,不好意思地抬手轻轻抱住我。大概是以为我要走一段时间会想他吧,虽然害羞,却似乎没有想些别的。
挺好的。这样最好了。我眨眨眼睛,轻叹:“再没有了。”
“嗯?竹均你说什么?”达生问。
“没什么。”我放开他,继续笑得很甜。
然后我笑着说:“我走啦。”转身,往前走。就两步,突然反应过来的呆子冲我喊:“那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