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府的人们正在守岁,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为这座清贵的宅院平添几分烟火味。
蜻蜓是个好玩闹的,她叫上几个丫头摆上棋局赌棋,将一年到头攒下来的首饰散了一桌子,她赌性大,对面的姑娘们换了几拨,独留她一人守着,手边放着果盘点心充饥,摆足了气势不肯相让,真真是流水的姊姊铁打的蜻蜓,然而横竖是她道行不够,最后赔了买卖不乐意,痴缠着好姊姊们将东西“输”还给她。
望青在一旁支着脸看着她们图个乐儿,趁着过年府里的姑娘们纷纷得了新衣,望青的是一件红绸画裙,色泽明艳绣饰华丽,她今日将裙子穿上身,略施薄粉,鬓间簪了一支玳瑁发簪,灵动的流苏荡在眼前,乍一看,亦是个明眸善睐的美人。
肩头被人轻拍,便听见耳边的人打趣道:“漂亮啊。”
她这话说得直白,也不咬文嚼字,想来是真心话,然而望青一见毓秀笑吟吟的面,陡然说不出话了。她磕磕巴巴,最后咬着唇决定不说了。却抵挡不了两腮涌上的热潮。
真是不够灵光啊,毓秀懒散地坐到她身旁,支着肩,屈指在望青腮上刮了一下,嗔怪道:“怎么,我这般奉承你你还不受用了?”
毓秀真乃一美人,起初以为她是柔顺娴婉的姑娘,长姊般的人物,如今处久了便知道原来也是烈性女子,直率得紧,她待望青好极,便忍不住想要打趣她,而木讷如望青,信赖她如望青,每每逢上她的调戏便要手足无措一番,在拒不理会与全盘接受之间陷入两难,她只能脸热道:“你何必这么笑我。”
毓秀哎呀了一声,伸手在望青脸上一探,笑道:“你还害羞了,没笑你,真是好看。”
她说话间眉眼一展,尽显风流:“真是漂亮,可不就是这样么?”
望青抿着嘴,人缩成一团,手背抵着下巴眼睛却往毓秀典丽的面容上一瞟,像只谨慎的兔子一样:“是嘛?”
毓秀睁着漂亮的眼睛笃定道:“嗯!”
良久,望青舒了一口气 ,支着下巴的手从左手换到右手,右手换到左手,最后轻如蚊呐般回了一句:“哦。”
毓秀扑哧笑了。
她那般开怀,让望青仿似看见了故人,孟槐若是还在,也当是这般面容这般风采,没事便挑着眉嘲笑她,有事便护着她,将她揽在身后指着挑事的人诘问:“谁敢动她!”
她必定是颐指气使的,一双素手染着热烈的花色,那是世上最锋利的剑。
泠月西沉,暖日东升。
闹了一宿的姑娘们趁着天色还未明回房歇息,人群都散去了,只有零星几个人散落在一处。
望青饮过酒水,颊上染了些嫣然。她头脑有些昏沉,便伏在案前百无聊赖地盯着一处看。深思涣散间,便有一张如玉般精雕细琢的面孔凑过来。
望青立马坐直身子正色道:“公子。”
她双手搭在膝头,腰背挺得直直的,再规矩不过,再端正不过。
殷素问见了好笑:“怎么,喝醉了?”
望青迅速摇摇头,她自以为是迅速,实际上脑袋摇动的模样和书舍里迂腐至极之乎者也的夫子别无二致,都是脑袋向前向后,忽略了左右两边微妙的弧度,又抿抿嘴,那嘴就像被铁水铸过一般结实,半晌才微微打开:“没有。”
殷素问往后站了两步,仔细端详着她:“苏望青,你原来是这样发酒疯的呀。”
望青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又是半晌,笃定道:“公子,我没醉。”
殷素问这才真的笑了,他大抵是不曾见过这样诚笃的家伙,发醉都发得如此本分,一时竟然好奇起来。奸猾的人可厌,愚蠢的人可恶,这人就在二者之间凑出个适宜的模样了。
他便道:“是饮酒而不是饮泣,大约也没什么不好吧。”
殷素问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个竹榼,递给望青。望青接过,打开看见里面有一枚小巧玲珑的药丸,一缕冷香萦绕在鼻尖,倒很提神醒脑。
“吃下去。”
望青惶惑地看着他,殷素问的表情还是淡淡的:“醒酒的。”
望青睫毛扇了扇,就像被人劈脸扇了一下的大狗,她不敢多言,连忙将药丸咽下,待神识微清,连坐也不坐了,沉默着站起身候在一旁了。
这下反倒是殷素问找了个地方坐下,他披着件雪狐皮制的大氅,那料子极好,防雨御寒,一直委到地上,将殷素问包裹得严严实实。手上拿着个木炭囊,铜质的,囊面上雕着一支支硕大的秋棠,里面塞满了烧红的木炭,外面裹上一层绵软的缎子,拿来暖手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