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容归(重生)_作者:烟云一盏(117)

  但也许,鱼元振对此心知肚明,是故意说错的呢?

  无论如何,傅进用知道这一次,自己被结结实实地刺中了心事,而这若是一场对弈,那么毫无疑问,鱼元振已经赢了。

  鱼元振还在点评着那副孔雀图的笔法,但傅进用知道,他也只是做做样子,丝毫不会放松对自己的观察。

  但傅进用更加懒得敷衍他了!他心中一阵心灰意懒,又想起自己与鱼元振会面的本意,那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对了,要为李珂这个性情反复、眼瞎心瞎的混球好好敲打一番鱼元振,以免堂堂天潢贵胄、高祖血胤,最后竟落得个被家奴弑杀的结局……

  那边鱼元振正说到“傅公珍赏之物,当真品味非凡,某一介鄙夫,也觉大开眼界”,这让傅进用想起当年为他画这扇孔雀屏风的崔岌,崔芹圃。那时候他还多么年轻啊!还在先帝身边做着右拾遗,谁知道后来他会官至左仆射,成为为这个庞大帝国燮理阴阳的宰相呢?

  谁又知道,他能在凶险的朝中历经风雨却屹立不倒,却在告老还乡之后,被自己的儿子锁在深宅大院里躺着等死。方才若非到过滁州的晏宁向他提起,他还以为老友晚年优游林泉,过得一定比他自在得多了呢……

  “这是崔芹圃当年做右拾遗的时候为我画的,他现在也是个等死的糟老头了,鱼中尉若是想要……”傅进用刻意拖长了语调,扭头直视着惺惺作态的鱼元振。鱼元振恭敬地转过身面对他,即便傅进用明显在吊他的胃口,他也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模样。

  “也只好等下辈子了!”傅进用爽朗地说,“子清!”他大声喊着自己为晏宁取的字。

  “阿公有什么吩咐?”晏宁若无其事地答道,傅进用在心里为他宁定的反应叫了声好,他吩咐:“这扇屏风我极喜欢,但我死后不必陪葬,直接在我坟前烧了,记住了?”

  “明白,我会提醒阿云记住的。”晏宁点头答应。

  听到晏宁的回答,傅进用心怀舒畅,他不再觉得自己在泾阳的这些年是在为李珂奔忙,也不再觉得自己这一生过得毫无意义,他看着鱼元振脸上陡然浮现的嘲讽神情,仿佛在说“和我玩这种把戏?老子不过是奉承两句,你这老鬼还当了真了?”

  嘿然一笑,傅进用觉得鱼元振这种人活着,可真是无趣。

  不仅鱼元振活得无趣,在现在的傅进用看来,便是那位高坐御座之上的圣人,活得也甚是无趣。

  傅进用脸上的笑容越发开怀,直笑得鱼元振脸上又露出警惕的神情,可傅进用只是在想——

  有趣也好,无趣也罢,蹬腿咽气之后都是一般的死人模样,而江河千古、青山千古……区区李珂和鱼元振——还有他傅进用自己,又算是什么东西?!

  #

  ——“阿公病笃,速来,迟恐不及。”

  索冰云收到晏宁传来的口信之时,他正在节度使府后院中处理“家事”。

  换句话说,他正陷在他数不胜数的庶母们的叽叽喳喳之中,焦头烂额。

  一收到消息,他当即便将眼前这个注定不可能短时间内解决的问题放到一边,跟着前来报信的小厮匆匆赶到一街之隔的傅宅。

  午后鱼元振去过一趟,他对此心知肚明,但他更知道这只可能是阿公主动邀请他上门拜访,而非相反。那么他们下午究竟说了些什么?可是这一次面谈,让阿公再无牵挂了?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站在傅进用卧病后常待的松蓼厅门口,索冰云疑惑地看了一眼为他引路至此的卢伯,卢伯对他微微摇了摇手,本已躬着的身子佝偻得更低了一些,右手一伸,催促他独自入内。

  索冰云不再多问,他掀起门帘,迈过门槛,大步向前,身后传来门扇合上的声音,索冰云心中一叹,绕过一道屏风再穿过将厅堂分开的隔扇门,他终于来到傅进用弥留的病榻前。

  傅进用斜坐在一张挂着绛紫色罗帐的牙床上,秋香色的锦褥之中,他只穿一身素色的中单,身上盖着毡毯,骨骼支离的形状从薄薄的毡毯下透出来。

  他面上精神尚好,眼神也未见不济,左手中还端着一个药碗,其中浅黄色的汤剂只剩下浅浅的余量,借着房中不算十分明亮的灯烛光芒,还未等索冰云靠近,傅进用便开口喊他:“用纯来了?听说你最近被人抛弃,心情不好,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