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容归(重生)_作者:烟云一盏(116)

  “哦,”傅进用说,他将左手从鱼元振手中抽出,指了指一旁的坐席,他说:“坐吧。”

  

  ☆、第45章、觉悟

  

  “……傅公所言甚是啊,唉,我等刑余之人,若是都如王弼一般狂悖,看不清自己手中一点权柄不过来自天家赐予,那翌日,落得个当殿锤死、骨断肢离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祸福自招啊!”

  说完,鱼元振捧起手中清茶,细品一口,闭眼回味一番,他赞道:“新泉活火,雪涛兰香,傅公诚雅人也!”

  亲自与鱼元振对谈之后,傅进用越发摸不透鱼元振的路数。他几次三番提起在鱼元振之前的权宦,同时也是他的老对头的王弼,心中存的当然不是什么好意。他不过是在借王弼之事敲打鱼元振,希望他能谨记自己天子家奴的身份,不要重蹈先人覆辙……如此浅显的暗示,对方不可能没有听出来……

  但鱼元振的回答着实滴水不漏,他难道真的没有存着什么悖逆的心思?

  傅进用眉毛一挑,知道自己在先前的试探中已经败下阵来。他没有激起鱼元振的火气,反倒是对方软绵绵的回应,让自己这个将死之人心火上升,陷入气急败坏的境地。

  可即便是气急败坏又如何?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傅进用从鼻孔里喷出一个不屑的声音,他伸手在矮榻上一拍,扬声道:“鱼中尉所言不错!咱们这些天子家奴,荣辱全系于天家一人,或者越发说破了吧!”傅进用牢牢盯着鱼元振的双眼,眼中精光四射,“不过是系于天下人对圣人的敬畏罢了!可笑王弼那个蠢货,尤不自觉,竟敢肆意践踏李家的脸面!他于紫宸殿前跑马饮宴之日,我就知道,那便是他自蹈死地之时!”

  一而再再而三,傅进用指着桑骂着槐,鱼元振不可能真是个面团脾气,他傅进用辗转京野,阅人无数,在眼力上错得如此离谱的时候,还从未有过!

  鱼元振眯了眯眼,带起眼角眉梢两道突兀的细纹,这让他的面色显出几分阴戾来。但这点不谐转瞬即逝,若非傅进用一直没有放松对鱼元振的观察,兴许就会被他错过。

  “唉……”鱼元振长叹一声,他放下手中的茶盏,轻飘飘地感叹道:“当年王弼的嚣张气焰,当真令有识之士恻然。正所谓镜明必为丑妇所羞,绳直必来曲木之忌,傅公当年被逐岂不正是因此?可见正监蒙难,绝非社稷之福。”

  点到即止,鱼元振闭口不言,自顾自地欣赏起屏风上的笔法来。

  “这副孔雀图,运笔端丽中透着堂皇大气,设色华贵,必是名家手笔。不知是早先京中哪位大师出手?如此高华蕴藉,必不是傅公在泾阳之后才得的。”

  鱼元振说了些什么,傅进用一概听而不闻,他的思绪已被鱼元振的一句话,带入了自己今生最大一桩恨事、被当今圣人,现已登极十数载的李珂,一张圣旨打发出京的往事之中……

  当年李珂年纪轻轻便御极践祚,不懂得事缓则圆的道理,以为先帝在的时候,朝廷已经打掉了外藩们的嚣张气焰,便急于求成,意欲一道圣旨,便解了天下诸位节度使的兵权,这便是十四年前,那道削兵令的来源。

  李珂决意下旨之前,傅进用知道不妥,便直言劝谏了两句,李珂当时看似虚心纳谏,实则并不采纳。直到削兵令传遍天下,诸位藩镇之中,将士们忧心丢掉饭碗而纷纷鼓噪。乱兵冲击了当时仍归于朝廷之手的各处州县衙门、府库,只有节度使出面弹压,并允诺绝不削兵才收拾住局面。而自此,天下所有藩镇之中,不仅兵权俱操诸于节度使之手,就连一地赋税捐输,也从此不再经过州县文官衙门,而是直接进了节度使的库房。而藩镇中兵将们的粮饷,自然也是出自这一座库房。

  天下节镇,从此尽成节度私兵。

  这就是当今天子甫一登基,便葬送了先帝留下的根基的过程。

  至于自己在不幸言中之后,被天子一道旨意打发到泾阳来和索定岚斗法,这都是顺带的事,连那时的傅进用都对自己的下场不太意外。

  时至今日,傅进用依然为先帝、为李家的基业感到惋惜,他现在就要魂归青冥,只不知,在天上与先帝重逢之后,先帝又会怎样说他家五郎?可会直接破口大骂‘菩萨保就是个夯货’?

  鱼元振提起自己被逐的往事,自然是想反刺自己一句,不过鱼元振那时候地位低、资历浅,有些事是想当然了。被逐出太极宫,确实是他心中一件憾事,但,这和王弼可没有多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