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阿宁脱口而出的猜测,其实也并不算错。
可惜这终究是一条看似光鲜的绝路。因为朝中争斗的凶险之处,只会在泾阳军中的争斗之上,凭着自己最初的计划,泾阳军要付出的代价远超过他当初的计算。
在心中黯然一叹,索冰云顺势想起为他点明这一点的那个人。那人向他预告了泾阳军风流云散的结局,但又为他提供了更多、更可靠的可能性……
这让他有机会为泾阳军挑选另一条道路。但难关还在眼前,这条道路依然严苛,至少为了泾阳军的生存,高密这样的人便绝不能身居高位,而他又绝不可能甘心放下手中的兵权。索冰云也许不是别无选择,但他终究做出了决定。
高叔,对不住了。
……
露碛风沙之中,一支仪仗鲜明、法度严整的队伍正沿着灰黄的道路迤逦而来。
身为这支队伍实际上的指挥官,游击将军段星楠已经从前月中的那一次惊吓中恢复了过来,他正骑在他那匹御赐的紫骅骝上,心不在焉地打量着自他身边经过的禁军下属们。
本以为此次奉命办差正是自己和中贵好好亲近的机会,但只因为一次绕道,便损兵折将不说,就连自己,都在陈明佐陈护军跟前出了一个大大的丑。
段星楠心中怨怼,若不是因为鱼中尉……一个小队的损失不算什么,但是贺孚被杀却不是那么好处理的,更别说他当时自己还身在险境,没能第一时间控制住事态。为了补救,他之后费了多大的工夫才把这事压制住?
不过是因为皇命在身,段星楠才能勉强在军中压制住议论的声音,但一想到回京之后可能出现的场面,他心中便是一阵阵地犯愁。神策军本就骄矜惯了,更别说他们这些在京中都能作威作福的禁军了。砀山脚下发生的事情如此邪门,他是知道内情的,也是在离开砀山周边百里之后才渐渐定下心来;而对于那些只知道贺陪戎被杀、一只小队全军覆没的普通兵士来说,这一路上有多么心惊胆战,可就别提了。
这么看来,段星楠还能让这支宣旨的队伍维持严整的军容,诚可谓是带兵有方了。
恢复意识之后,段星楠第一时间便将行军扎营的一应事宜重新握在了自己手中,一日一程制定得极为刻板。他顾不得这会给鱼、陈二位带来什么联想,他只知道,若是再不能稳住军心,那么他们怕是连泾阳都到不了了!
但好在陈明佐对此不仅毫无异议,反倒是颇为赞赏的样子,那么鱼公公那里,便也在他徒弟的安抚之下没有再出什么波折。如此这般,段星楠才能平安无事地将队伍带到这里——峋州峦山关。过了此关,便正式进入了泾阳道,这宣旨的大事,便几乎能算完成一半了。
峦山关这里驻扎着泾阳军一营兵马,最高指挥官是营官蔡隽,他领着的这一营正是高密之子高启手中的豹骑旅第二营。此处既不与别处节度接壤,也不在与异族争锋的前线,只不过连接着泾阳和中原,平日里不但没有紧急军情,更可以从往来商队手中收取不菲的孝敬。可以说是外镇兵之中,难得的油水丰厚之地。
能够驻扎在这里,蔡隽蔡御侮想必很有些非凡的能耐,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他和小高将军关系莫逆,几乎到了斩鸡头、烧黄纸的地步,这都多亏了蔡御侮的一手绝活——他骰子玩得好极了。
骰子这一物,一旦沾上了,便没有能够彻底放手的,而到了蔡隽这个水平,更是须臾离不了手中那几枚朱墨点嵌的爱物。传旨天使已在关外等候迎接的消息传来时,蔡隽便正在他精心打造的安乐窝中呼卢喝雉,好不快活。
蔡隽自昨夜以来,通宵博戏,听见消息,他徒张着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一直提着心醒着脑、当了一宿财神爷的陪客脑子利索,连忙一躬身一抱拳,急急告退,口中还要道饶:“小可顶不住了,这就告退,御侮公务要紧,公务要紧!”
蔡隽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陪客如蒙大赦,一溜烟没了人影。长条大案边,一群赌徒回过神来的不多,“要彩、彩”、“卢、卢”的声音不绝于耳,搅得蔡御侮不得清明。
“都给我停!”蔡隽大吼一声,伸脚踹翻了旁边一位衣衫不整的赌徒。
吼声震耳,赌桌边的声响霎时一顿,只有那个倒霉蛋立足不稳,却舍不得砸中了眼看就要开盅的赌局,一面拧着身子侧倒,一面嘴里还喊:“全色一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