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为她让开一条通道。通向未来的,没有他的通道。她跌跌撞撞朝那里走去。走过人群的窃窃私语。走过各种鄙夷或愤怒的目光。
夜晚的风抚过她的面庞。她稍稍清醒了些。面前停着雷克萨斯。她走近,车门自动打开。她连滚带爬地上了车。车门关上。
车顶被卸去,是一辆敞篷。没有她的命令,它自己就跑起来。她呆坐在车里。迎面而来的冷风,毫不留情地扑打在她脸上,像一个个耳光。风景飞快倒退而去。结束了,结束了。一切都会被遗忘。
应该很容易忘记吧?嗯,嗯,应该很容易。他们只认识两年而已。他们只做过一次爱——如果那也可以叫做爱。他们只是一起听了一首歌。他们只是一起看过一次海。他们只是一起认识了三只熊,和很多根萝卜。他们可能还一起穿过枪声和炮火,一起吹过风,一起掉过眼泪,一起走了这一程,一起做了这场梦。只是一场梦。只是一场梦。
她没再去奥克兰。
提交毕业研究项目。笑笑做的是组合数学,舒尔定理与拉姆齐理论相关。拿了很高的分数,被评选为数学系的本科生荣誉项目。
与各个女权主义组织做了工作交接。把之前的策划经验讲给低年级的小孩们听。他们一脸狐疑,向她打听投行的情形。
跆拳道社期末考带,顺利拿下黑带。韩国教练跟她说:“你是我教过进步最快的学生。”临走时嘱咐她说:“有时候,放慢一点脚步,于人于己都好。”
参加国内名企的伯克利宣讲会。华为,腾讯,百度,还有各种基金风投。问负责人要名片,加微信号,在对方询问她的情况时礼貌回答:“我已经拿到了高盛的 offer。但我将来一定会回国。希望到时还能拜访您。”
如果说她从芬克斯坦的失败里学到了什么东西,那就是人脉的重要性。做投行,没有什么比人脉更重要的了。人脉就是资源,人脉就是生意。
既然打算回国,人脉,现在就要铺。
帮蓝音完成哈代领投的 A 轮融资。重新招了一个做过财务的 MBA 毕业生,作为蓝音的 CFO。与他做了交接。与锡恩告别。
“你应该考虑留下来。”锡恩劝她,“我不觉得去华尔街投行,能比呆在硅谷创业更有意思。”
“我嗯……我得换个地方。”笑笑说,“我想去纽约。”
“拜托。所有纽约人都想来加州!世界上没有比旧金山天气更好的城市了!你要是在东岸呆过一个冬天,你肯定再也不想离开西岸了。”锡恩说,接着他威胁她,“如果你执意离开,我不保证你能继续这个持股比例。”
笑笑说随便。
毕业季。没完没了的告别派对与酒宴。系里的毕业酒会,她穿着一袭白裙。别人说她像新娘。她知道是把自己的青春埋葬。
办理毕业手续。向雇主提交最后的毕业证书与成绩单。申请 OPT 与社保卡。在网上找好房子,在布鲁克林区。正式入职之前,还有一个月的假期,可以回家看看爸妈。
大部分行李都寄去了纽约,随身只剩下一个书包,还有一个行李箱。回家的机票订在毕业典礼结束后的周一。那天早晨,笑笑背着书包,拖着行李箱走下楼,看到楼门口停着一辆熟悉的车。
好像能够知道笑笑的靠近,它自动打开了车门。
车上没有人。有三只熊。
会飞的那个飞了出来。会蹦的那个蹦了过来。还有一个不会飞也不会蹦的,朝她滚了过来。
笑笑想要飞快逃离。可是没办法,她拖着行李。她本来可以叫车,可是她已经慌了,并不知道该怎么做。最后她只是拖着行李箱,慢慢沿马路往下走。
雷克萨斯慢吞吞地跟在她旁边。
会飞的那个慢吞吞地盘旋在她头顶。
会蹦的那个慢吞吞地蹦在她身后。
不会飞也不会蹦的那个,滚了两下,就滚到消防栓和垃圾桶中间,卡住了。
笑笑往前走了一段,没见它跟上来。回头一看,看到它卡住了。它费劲地想要挣脱,但越挣卡得越死。笑笑本来不想理它,这时只得往回走。把它捉出来,骂,“你怎么这么笨啊?这样都能卡到。以后……以后我走了,你怎么办啊?以后你卡在路上,谁来帮你呀?”
她莫名其妙,突然就哭了起来。
她手里的蓝熊头顶亮了亮。
蓝熊说,“亲爱的,不要哭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在你身边。”
她鼻子很酸。“好你个头!”她气急败坏地说。她想到以后它随便乱跑,可能也会卡在路上,没有人理它,登时着急起来。她扔下行李,手忙脚乱地捉住两个熊(会飞的那个她捉不到),把它们扔回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