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吐了十来分钟,用尽剩下一点力气。她慢慢缩回车内,抱紧自己蜷缩在角落。小恶魔忍着腿痛挪过去,伸出一只手。
他没有别的意思。真没别的意思。他就是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问一句,你没事吧。
但是手伸到中途,他被震住了。
被她的眼神。
他见过那样的眼神。是在那个夜晚的足球场上。是在那个早晨他房间的门口。
那一双可怕的,喷射着狠毒和决意的眼睛。黑漆漆的,看不见底的恨意。
“你——敢——碰我!!”她咬牙切齿,声音撕裂。
他像被人按进冰冷刺骨的水里,一刹那浑身发凉。
她恨毒了他。
他退却。退回自己角落,抱腿背靠车头而坐。
她蜷缩在车尾,头埋在膝间,一动不动。
他们再没说一句话。就这样沉默着回到华林街 2320。这是家的定义。车熄火,两人谁都没有先动。
隔许久,小恶魔慢慢挪下车,回到自己房间,扯了几张纸巾抹去身上脸上的血迹,胡乱往身上套了点衣服。然后拿了宽大的灯笼裤与套头衫,回到车里,放在地上。
“你可以用我的房间……如果你愿意。”
她仍然不让他碰她。他没有勉强,只是默默地,一瘸一拐地跟着她回到顶层房间。她当着他的面关上门。他没有脾气,在门口立定站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道歉。不知道道歉有没有用。心里隐隐觉得并没有用。他就傻呆呆地站在门口,迟钝地想接下来该干什么。
理智的齿轮费力地旋转。那分析结果告诉他,她刚刚被人剥光衣服晾在屋顶,很冷,她可能会感冒;她刚刚呕吐,胃里空无一物。她可能会想要一点热乎的东西。
他于是折身扶着楼梯走到底下的厨房,拖着一条废腿,在灶台、冰箱与储物柜之间来回蹦跶。他对烹饪一无所知亦一无准备,只是搜刮着冰箱里别人的食材,折腾半小时,煮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他小心端了汤面到顶层,刚想叩门,听见淋浴间哗哗的水声。
那水声里,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哭。
也没有多响。是压抑着的,断断续续的。好像有人咬着自己的手背在堵自己的哭声。因为除了堵她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没头没脑把汤面往地上猛的一摔。滚烫的热汤淋在他脚背上,他也不觉得如何疼痛。他拖着一条腿狂奔到屋顶阳台上。夜风将他的头发吹成野兽的模样。
他咆哮起来,喉咙里翻出滚雷一样低沉的颤音。像一头丢失了幼崽的母熊,疯狂地用双拳砸在石砌的栏杆上,一遍一遍地砸下去,好像要砸出白骨才肯消停。
最后痛得没了知觉。他筋疲力尽,转身靠着栏杆慢慢滑落在地。眼泪没有声音地流淌下来。黎明的曦光温柔打在他血迹斑斓的脸颊上。天快要亮。
笑笑给自己分析前因后果。
对。因为他。全都是因为他。她的不幸,都是来自他。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而她一错后还要再错。她还去招惹他。她是咎由自取。
她分析完,找到解决方案。就是不要再招惹他。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她很坦白地跟他宣布结果。他们不该再见面,不该有交集。她当然记得她还欠着钱。请求他宽延期限。暑假她一定会找到实习,把剩下四千多美元的债如数还上。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她不纠缠,也请他就此放过。相离之后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表示尊重她的决定。唯一的请求是要她时时贴身带手机,不要没电。
蓝熊这几天很乖,很安静地呆在角落里。它一点也不招惹她,也不推她的手机,也不碰她的东西。可是有一天她把它提起来,拎到屋顶,放在小恶魔的窗台上。
她转身离开时,那个蓝熊就叫唤,“松鼠松鼠。”
她停住脚步。
“……你要离开我了吗?”
笑笑背过脸,没来由一阵心酸,“我谢谢你做过的事情。可是我……我不需要你了。”
律师史蒂夫再度打来电话,问她进展如何。笑笑说她做不到。说着说着就哭了。
“我想忘了它……忘记它可不可以……就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可不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我自己的生活?……”
挂了电话后她开始鄙视自己,并为自己哭泣而大发雷霆。她没有时间哭了。各大投行的终面将陆续到来,她不能以这样的状态参加面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