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姬月白也没有办法。她昨日里从外头回来,连晚膳都没有用,一个人辗转反侧的忍了一夜,只觉得心尖好似插着一柄利刃,锋利的刃口在血肉里搅着,整颗心好似都被搅得七零八落。
她是真的无法再忍受这样的感觉,所以今天才会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事情捅破,强迫太子去正视此事,插手去管。
心里这样想着,姬月白神色越发冷静,她甚至没有给太子接口说话的机会,反是抿了抿唇,接着往下说道:“皇兄可能没去城外看过——如今,大批难民皆是聚在城外,他们既不能进城又不知该往何处去,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惶惶无所依........我是不知道,孟总督口中的粥棚究竟为谁所设?朝廷赈灾究竟又赈出了什么......”
“姬月白,你给我住嘴!”太子显然也是真的动了怒,他甚至没有再叫姬月白的小名而是直呼其名,语声极冷,近乎于命令,“回去!”
话声未落,太子便已抬起眼,目光森然的看向左右,示意他们将姬月白给拉下去。
姬月白却像是早便预料到了太子的反应。她仍旧站在原地,神色如常,不惊不怒,也跟着看了左右一眼。
左右的人其实也不敢真的上去拉人,只束手束脚的站在原地,心里倒是极明白的:皇帝素来疼女儿,要是来日公主在皇帝面前告上一状,太子或许没什么,可他们这些人岂不就成了丢出去给公主出气的?
见这些人不动,姬月白眼睫微扬,黑水银似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讥诮,随即便又看向太子,淡淡道:“这是苏州,皇兄叫我住嘴我也只得住嘴。可若是回了京,到了父皇跟前,只怕我也管不住自己这嘴。”
太子简直要给姬月白这阴阳怪气的态度给噎死了:什么叫“皇兄叫我住嘴我也只得住嘴”,你倒是先住嘴,把自己的嘴巴闭紧了啊!居然还拿父皇威胁我!
此时此刻,太子是真有些后悔了:自己为什么要自找麻烦的带上了这么个随时都可能会惹事的麻烦精?
可,人都已经带来了,要是等回了京叫她在皇帝面前胡说一气........
太子心中又气又怒,可到底还是因为姬月白这类似“告家长”的威胁而犹豫了一瞬。
孟其昌虽是垂首跪在地上,眼角余光却是一直注意着太子与姬月白两兄妹间的反应。他是真没想到这位二公主对上太子,态度竟还如此强硬不逊。孟其昌听得冷汗涔涔,心里却近乎抓狂:这位二公主生得一副聪明相,难不成竟是傻的?她竟敢这样忤逆太子!就算太子现在碍着皇帝,不敢对她如何,那日后呢?若是日后太子登基,哪怕她是公主,估计也得不了什么好.......
孟其昌心里千回百转,自是颇恨没事找事的姬月白,只是现下对着姬月白这豁出去的强硬态度,他反到是先软了下来——有句话说得好“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位公主都敢这样豁出去的和太子说话,他还真不敢再强扛下去。
更何况,太子他也......
看着太子面上那一闪而过的犹豫和动摇,孟其昌不得不心下一狠,叩首一礼,重又开口解释道:“公主这话实是冤枉臣等了。臣等为官一方,哪里又能忍心见百姓受苦........只是,那些难民多是自外地来的——平阳、潞安等地接连地动,不少难民都流离失所,只得背井离乡,另寻活路。因江南富庶,许多人便往江南来,苏州城外的这些人就是其中一拨。臣等也是早早使人施粥送药,只是这米粮有限,那些难民却是越聚越多,只怕搬空了粮仓也是救不过来.......而且,这些人一路跋涉,不少都已身染疫症,一旦让他们入城,疫病传开了,城中百姓岂不是也要人人自危?两相害取其轻,臣等亦是不得不为之。”
听到孟其昌说起“平阳、潞安等地接连地动”,游丝般的灵感一闪而过,姬月白眨了眨眼睛,忽的抓住了那一丝灵感,立时便明白了过来。
直到此时,她才慢半拍的明白过来:为什么于次辅的人会提议让太子来江南赈灾。
平阳、潞安皆是位处山西,于次辅本人乃山西世家出身,那些山西晋商亦是与他同属一党,他自然会比朝中其他人更早知道地动之事,甚至还能稍微的把消息压后一些。于次辅这些人肯定是算准了的,算到此回地动,必有大批难民会往江南来。他是故意要把这个天大的难题丢给太子——太子若是不出手,他自然能把这事翻出来,借这些难民大做文章;若太子改了脾气要出手,这么多外地来的难民,还有不少已染了疫病的,赈济起来亦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