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不准祁长陵都知道了些什么,那些当年被父王遣散了的下人至多只知道母亲怀孕时小产,并没有顺利把孩子生下来。至于宸妃出宫产子,并且李代桃僵被抱进了安王府,据她所知,知情人都被灭了口。
但是母亲小产、宸妃出宫,两条线时间几乎吻合,祁长陵多思多虑,或许已经有了怀疑。又或者他未曾往这上面想,只是想借由这事让毓成在入嗣天家一事上出局。可是就算姬夫人无意中泄露了天机,又是谁向祁长陵告的密呢?
几乎在同一时间,祁昭的手狠狠捶在马车壁上,“都怪我,那阮文江只不过是个刑部枢密,平常低眉顺眼的,谁知道竟能干出这样的事?定是姬云泽被收押在刑部时他那个多嘴娘说过什么关键的话,被他留了心,才及至后来有把柄向我爹告状。”
卢楚道:“你让谢六郎顶替了阮文江之子阮谦的贡举名额,他知道了自然不肯善罢甘休。这件事也怪我,高祭酒初让我去做这件事时我便觉得不妥,可念及你对兰茵的帮助,也昧着良心做了,没成想,竟因为这样的事连累了兰茵和毓成。”
祁昭斜眼剜他,“念及我对兰茵的帮助?我帮了兰茵什么关你屁事?”
卢楚静默地回视他,一贯温润如玉的姿容罕见的露出些锋芒,犹如吹落了冰雪层上覆盖的尘埃遮挡,射出灼目明耀的光,那是在回护心爱之人时才会有的坚韧光芒。
“思澜,我知道你处处留情惯了,并不把女人当回事,今天喜欢了明天就扔……可兰茵不是旁人,她是安王郡主,安王夫妇早逝,她一个弱女子扛起安王府的门楣,这些年过得很艰难。应有一个圆满姻缘来护她下半辈子安稳……”
祁昭将手搭在膝盖上,随着马车一颠一颠的,反倒笑了:“临清,你能给她一个圆满姻缘吗?她因为姬云泽的事找上你,你不去求你父亲,反倒来找我,你是怕让你父亲知道你与兰茵的交往吧。老安王生前你们卢家跟安王府也有些交情,可是安王夫妇一死,卢家就跟避瘟似的避着安王府,再不肯上门。你倒是喜欢她,想娶她,你爹肯吗?”
被说中了心事,卢楚面容上残存的表情像是被生生剥掠干净,只有一张细腻白嫩的面皮僵硬虚浮地搭在面上,失了魂魄似的。
重活一世,最大的好处就是把许多事看得透彻。遥想上一世,卢楚眼睁睁看着祁昭和兰茵成婚,从未将自己对兰茵的情谊泄露半分。一直守身如玉,年近三旬都不曾娶妻,且对兰茵的关怀都是隐蔽的,若不是有一日祁昭提前从凤阁回府,正撞上他为熟睡的兰茵披衣,捕捉到他脸上那份被思慕和爱恋所充盈的神采,他还会一直被卢楚蒙在鼓里。
想到这一些事,他心底像漫过一片污浊的汪洋,只将自己也浸在了里面,怎么都挣脱不开。
静下心想了想,抬头正对上卢楚的视线,平声道:“看来你是承认了,你喜欢兰茵。可有些巧,我也喜欢兰茵,事情有些不太好办……”卢楚的眼神静澈迟缓,仿佛一玺碧玉透出哀伤的光,看得祁昭有些心软,但还是往下说:“没成婚之前咱们各凭本事赢取佳人芳心,等到她和咱们中的任何一个成了婚,另一个就得干干净净退出,再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这样也算合情理吧?”
卢楚依旧静默,乌澄通透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也不知是不是将祁昭的话听进去了。祁昭也不催他,只耐着性子等,反正从安王府到祁府还有一段路呢。
可他便一直沉默,西风减缓,吹动车壁上悬挂的铜铃叮叮当当响,辘轳碾过石地,速度放缓似要停车。几乎与车稳稳当当停下的同一时间,卢楚极轻极慢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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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文江这几日总睡不安稳,觉得自己干了件大事。他本来就是刑部的一个六品枢密,凡是大事都跟他扯不上干系,可是为了儿子他生生让自己淌进了一潭千涧深水里,由他而始,搅动起怒浪。
先是儿子阮谦哭着回来说贡举名额没有了,他为官多年,深谙这里面的门道,料想到多半是让人顶替了。他向国子监里的熟人打听了一下,便将谢六郎打听了出来,里面的熟人说还是司业卢楚亲自办的。
他冷不丁想起前几天在刑部关押的那个人犯,是景陵署令,也是个没根基的,上头都要让他顶罪,可随后还是逆风翻盘,无罪释放。他平日里不言语,可不代表就是个傻子,他经手了的案子,自然是知道里面的关窍。就是这个国子监的司业卢楚托了刑部侍郎祁昭为他经办,但是一个卢楚已是他得罪不起的,人家父亲是凤阁侍中,又有闽南卢氏的显赫家世,是他一个寒族出身的小枢密能触犯得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