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昭一早就跟高维打过招呼了,他已心中有底,并不显得慌乱,离席跪伏,道:“关于贡举名录的拟定臣不曾亲自过问,但是处于拟定阶段名额有细微变动也是常事,这在过去也是有成例的……”
“你的意思是照这样文采禀赋也能入贡举?”康帝捻着谢六郎的文章,寒意凛然地问。
高维端着绸袖,垂首恭顺道:“国子监中大多是官宦子弟,靠祖上荫蔽入学,水准大多不能与乡郡里层层考上来的仕子相较。贡举考试亦不同于秋试,是国学内部之试,而入了甄选名录未必就能中选,其水准也有待商榷,不若将阮谦的文章也调来看看,较之谢六郎未必有多进益。”
这一番话是高维早先与祁昭商量好的。国子监收拢了诸多勋贵宗亲,各有门路,且贡举也不是正儿八经的科举,本就是为门阀而设,单靠一个从三品的国子监祭酒就想摒绝裙带之事,断断不可能。
阮文江当众喊冤,自己未必就是清白的,阮谦入贡举也是走过后门,所以充其量也只是大官对小官的倾轧,算不得舞弊。高维有错,但仅错在流于强权,并不像阮文江所表达的纳贿藏垢,扰乱科场清白那么严重。
康帝显然听懂了这一番言外之音,面色略有缓和。他虽只是个守成之君,但脑筋清醒,知道朋党由来已久,遍及朝廷各个角落,背后盘根错节,非是区区一个祭酒能左右的。
好赖,是把一个纨绔庸才拿下,换上了另一个纨绔庸才,不曾去挪动有真才实学的寒门子弟,也算他有些官品。若是将高维换下,新上任的还未必能有他这份气节,也罢也罢。
遂点了点头,道:“既然祭酒不曾亲自过问,那便问责司业就是,提请吏部贬谪。”既然已当众提出总得有个处置,给出个交代,算这司业倒霉。
坐于下首的凤阁侍中卢元诩脸色微变,返回将要弯身坐下的高维也动作微滞,看了看侍中大人,浮出些歉疚惶愧之色。
阮文江听康帝判决得敷衍潦草,也不提将阮谦重纳入贡举名录。心下不由得有些慌乱,看向祁长陵,后者面色沉凝如铁,只对着他向着康帝的方向轻摆了摆头,示意他继续说。略微踌躇,已觉出些微妙的不安,但如今已开了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只有安慰自己,找到了祁大夫这样的靠山,还去稀罕个贡举名录做什么。
便重拾方才那义愤非常的气态,躬身道:“臣要奏请的第二件事便是有关于安王府。前些日子刑部关押了景陵署令姬云泽,其母来探望时曾扬言,当年姬云泽的姐姐为已故安王妃的贴身侍女,曾在长安盛行鼠疫时小产,多亏姬氏悉心照料才贵体渐安。臣思来想去,这些年便只有兆康十一年的时候长安才爆发过鼠疫,而当今的安郡王也是那一年出生,若那时王妃真的小产,那么这会儿的安王又是从哪里来的?”
一言既出,当下哗然,众臣交首议论纷纷,不时拿诧异错愕的眼神去看末座的兰茵。祁长陵后仰了身子,流露出几许闲适,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康帝刚刚缓和的脸色果然又阴了下去,他扫了堂下诸人,冷然问:“只是乡野村妇的几句信口雌黄之言,当不得什么,你可有证据?”
兰茵一直垂着眉眸,安静柔顺的样子。心里却划过一阵明线,康帝既然知道那只是个乡野村妇,说的话多半难登大雅,更遑论服众。可还是拉扯起了今天的架势,郑重其事地审问,多半是有人在他跟前进了谗言,将他撺掇了来。歪头看向祁长陵,因他们中间隔着诸多官吏,并看不太分明,只有一个疏紫的人影。
堂下的阮文江一听‘证据’二字,忙说:“臣不敢无凭无据地议论皇室宗亲,特意着人暗中查探过,走访了当年王府旧人,带了几个回来,现下就在殿外等着陛下宣召。”
康帝再无二言,让內侍依次宣召。
先被带进来的是姬云泽的母亲姬孙氏,半老妇人,穿着粗布荆衣,身形健硕,较一般女子魁梧,看上去还算干净、平头正脸的。
姬孙氏从进来就没看兰茵一眼,只跪在御前,依照吩咐回话:“王妃当时怀了七个月,身子就开始不爽,来来回回看了许多郎中,总也不见好。我女儿在王府里伺候着,那段时间都不得空回家,我去看过她几回,听她说怕是不成了,得落胎。”
刑部尚书李湛问:“那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