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同挥手散退那些医者,我为他按摩头部,姬同枕在我膝上,轻轻叹了一声:“说来说去不过大同小异,寡人的身子,孰能比寡人更清楚。”
医者嘱咐姬同要小心安养,切不可再动怒劳心。
底下的人自是不敢叫他知道孟任的事,万一有伤王体可怎么办?
我与姬同久不亲近,一是他确实一心扑在政务上,二来我着实不想。
王宫里的日子说难是难,可若真心计较起来,还是很好打发的。
姬同缠绵病榻一年之久,转眼又到了春天,我摸了摸脸颊,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问夷奴,我可是老了?
自然,她嘴里的皆是讨我欢喜的话:“公主春秋正茂,韶华常在,还是那般好看。”
我嫁给姬同的时候不过二十岁左右,他痴长我十几岁,那是瞧来并不觉得是天堑,可日子久了,才觉得,姬同是真的老了,就在这一二年间。
我嫁到鲁宫业已四年,齐国的国力较之从前,又强了不少,有强大的母国做盾,那我姜蔓尔在这鲁宫之中便是一手遮天,无人敢轻视。
世人皆道齐女霸道,把持后宫,鲁王不敢驾幸,满宫之人皆怒不敢言,可谁又知道,当初姬同求娶我的时候说的是怎样好听的话。
无论怎样好的东西,得到了便不会再珍视了。
孟任如此,我亦是如此。怪只怪男人太贪心,女人过分贪爱,有此结果,都是咎由自取。
“若我以后落得国人唾弃,为挚爱所弃所恨,为亲人所杀,我绝不会唉声叹气,怨天尤人。”我点燃一盏蜡烛,赤着脚走在华美的舜华殿中。
我额上的细纹新添了一条,浅浅的,若是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可舜华殿在宫人每日辛勤洒扫下还是一如往昔。
“公主,仔细脚下。”夷奴提醒我,原是脚边一个碎了的酒爵,险些被我踩到,她吃了一惊,连忙叫来管事的女官,质问道:“这是谁负责扫洒的,怎的这么大一个酒爵,竟无人看见?若是伤了王后玉足,尔等可担待得起?”
我“噗嗤”笑了出来,夷奴板正面孔,像以前齐宫里那个教我规矩的老女使,我叹道:“咱们的夷奴也这般有声威,有气势了,叫我如何不想从前。”
她要责打那个宫女,被我叫住了:“今日我心情好,不计较了,若有下次,直接打死了事。好夷奴,为这点事不值得。”
我知道夷奴又会说:“这不是小事。”云云,是以早早塞了一块梅花糕在她嘴巴里,她“呜呜”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嗔怪地看着我。
舜华宫的外沿,依着我的心愿都栽上了梅花。
因为梅花肖似桃花,这样无论春冬便都能瞧见红红的一片了。
姬同的身子总是好一阵差一阵的,我虽同他不如往昔亲近了,可伺候喂药的事总是我一力担着的。
阿嬿的孩子正日渐长大,我前日正好瞧见,果真可爱伶俐,玉雪聪明,不过三岁大就会甜甜地唤我母亲了。
我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姬同撑不住撒手去了,我大抵会扶持她们母子上去。
阿嬿说得对,我既生不出,可王位还是得有后继的,既然必有所抉择,那自然是选择对我有利的。
因为姬同身体不好,朝中多是季友和庆父帮持着。
季友呢,自是向着自己哥哥姬同,而庆父之心,明眼人都瞧得出,乃是剑指王位。
至于庆父这边,最忠实的拥趸者自是庆父的嫡亲弟弟叔牙了,他们二人乃是一母所生,算起来,我还得叫季友和姬同一声表哥来着。
想到此处,我不由得痴痴地笑起来。
“公主在笑什么。”不消说,又是那个冤家。
我甩袖正了脸色,问道:“稀客,公子怎么想起来到我这儿?莫不是朝堂上碰了壁,要我去与你王兄吹一吹枕头风?”
果然,此话一出,庆父的脸绿了大半,突然从窗子外面翻进来,径直捏住我的下巴:“不许你说这些话。”
我冷笑,不顾他,自言自语道:“可我如今人老珠黄,怕是说项不动了。”复又哈哈大笑起来,白白瞧着庆父一张脸仿佛酱缸似的,青黄蓝绿,莫不好瞧。
不妨他陡然亲上来,攫住我的嘴,愤愤一啄,似是意犹未尽:“公主若是人老珠黄,那天下的女子岂不都是老太婆了?”
不得不说,庆父奉承起来也很有一套,要不然,就凭他这份不安分的心,若不是有一张巧言令色的嘴巴,姬同岂能留他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