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昭华_作者:斯月一(129)

  白夫人干咳两声,撑着床栏摆摆手:“你照我的吩咐去做。”说罢也是有些累了,径自闭目不言。

  柳如卿无奈,只得捏着方子出门,房外日阳正盛,她却觉得周身凄冷如冰。刚踏过门槛,又听到白夫人轻声唤道:“如卿。”

  她回过头去,身影映在倾泻的日阳中,夺得一方天地,袅袅婷婷,和病榻上的人格格不入。

  “你在医术上极聪明,我希望你和燕飞都不要放弃从医这条路。”

  也许是王府的车驾让白夫人有所感触,柳如卿无暇细想,连忙应了一声,婉婉笑道:“夫人放心,我还盼着能和夫人一样享誉杏林呢。”

  白夫人嘴角扬起,浅浅的笑意在她脸上显现,蜡黄的面容终是有了生气。柳如卿瞧着难得一见的笑容,心却慢慢沉了下去,如同砾石扔进深不见底的寒潭,已能感知到不妙的结局。她不欲白夫人察觉,弯腰福了福身就退去。

  自此回医署,不过百步而已。道上除了巡逻守卫的兵士,再无其他人。架在道旁的火盆不知人间兴亡事,黄色火焰不知疲倦地间断上窜,惹的人心烦意乱。倾耳以听,尤能听见隐隐约约传来的号泣之声。自三月初病疫爆发以来,时过一月,病迁坊病亡人数约有八千之多,每日南街焚烧的用度就花费不少。

  柳如卿冷眼望着眼前之景,颓意竟生,学得医术又如何,还不是性命难救。

  医署内,林燕飞心不在焉地守着药炉,许文正瞧见也没多说,毕竟白夫人突然染病,大家初闻亦是惊愕。林燕飞作为她的外甥女及徒弟,担忧也是人之常情。

  柳如卿踏进医署,见林燕飞仍是不闻不问的作态,泥塑的菩萨也有了三分生气。她把药碗随处搁下,反手扯着林燕飞,将她拉回房中。林燕飞被她猝不及防的动作惊到,脚下趔趔趄趄,磕磕绊绊地随她进了屋。

  柳如卿掩上门,转身怒道:“燕飞,你到底在想什么?”

  林燕飞少见她生气,心思转动立知她怒气何来。这几日她不曾去探过白夫人,心里半是挣扎半是后悔。如果当日她再坚持劝阻,也许白夫人就不会进病迁坊,更不会染病。

  她望着柳如卿怒容,心中更是觉得委屈,她的懊恼、她的恨意谁能明白。眼泪霎时顺着脸颊流淌,打湿她的衣袖。柳如卿更怒,正待与她理论。林燕飞却颓然地在一旁坐下,十指用力地搅在一起,不过一会儿双手满是泪渍。柳如卿有心再言,也知此时不是时机。

  半晌之后,林燕飞忍住了泪,道:“我很没用,是不是?”

  柳如卿一怔,满腔怒火如同击打在柳絮之上,绵绵软软无从着力,轻飘飘地泄了气。要说白夫人染病谁最伤心,自是林燕飞无疑。可是林燕飞逃避此事,却是万万不该。

  她挨着林燕飞坐了,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燕飞,我丑话说在前面。若是夫人因此遭难,而你不在身边,你日后作何感想?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你难道不懂?事情已经发生,你盖住眼耳就可当不曾发生过吗?掩耳盗铃我们自小就听过,怎么如今你却要做荒谬之事呢?”

  林燕飞挣开她的手,别过脸望着窗外,庭中医者忙忙碌碌,此进彼出,白夫人板着脸教导她用药还历历在目。

  她喃喃道:“打小在我眼里,姨母就是无所不能。她能以女子之身成为上京杏林之首,我极为佩服。便认为她应是金刚不坏之身,连我都没能染上的疫病,姨母怎有可能染上?我盼着这是一场梦,等我梦醒了,姨母依然安康,上京百姓依然无虑,我们仍然在佩兰居,日复一日替人诊病开方。时光不会离我而去,人,也不会有分离。”

  柳如卿默然,所有人都期待着这次疫病是场梦,没有亲人离世,没有病魔缠身。

  “我自小跟着外祖父和姨母长大。去年外祖父去世,我的心就被剜走了一半,你让我怎么经得住姨母再离我而去。”林燕飞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柳如卿听着也伤心,见此斟酌着说道:“当日我说过,你的心和夫人的心是一样的。你因夫人染病难过,夫人也因你伤神。你这般哭哭啼啼,难道是要夫人在病中还不得安心?更何况,上苍公平,生老病死,我们谁也不能躲过,但看人生在世,活的是否有意义。夫人活人无数,可称当世楷模,无愧于心。她毅然决然来到病迁坊,更是为了她心中的信念。为此,她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你我身为她之徒,怎可不做她之后盾,让她身外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