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益轻轻在门上敲了两下,里头传来沉稳的声音。梁益推开门,请了柳大官入内。
柳大官忍不住又朝身后看去,梁益已经随手带上门,和齐越两人的身影映在门窗上,如同两座门神。他再看房中,坐着的那人一身青衣,捧着书卷,看面相不似奸宄之徒。他心中更是好奇,试探问道:“敢问尊驾是?”
殷元昭亦在打量他,脸上憔悴不堪,显然是受了些折磨,但身上仍散着一股正气。也不知齐越从哪找的银蓝新袍,穿在柳青云身上极不相称。那日听任辉提起,便遣了人探听。跟在他身边的人都是熟脸,等让楚成安排人也费了几天功夫。
“你就是柳青云?”
柳青云狐疑不绝,谨慎答道:“正是。今日承蒙搭救,还未感谢尊驾大恩。”
殷元昭看他有些拘束,指了指旁边示意他坐,又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今日请柳公子前来,却是有事相询。”
柳青云谢了坐,拱手道:“尊驾请明言。”
“听说柳公子是犯了刺史大人的忌讳,才被捕入狱,此事可属实?”
话音刚落柳青云脸色瞬变,直接跳了起来,修眉横挑,出口就骂:“我还当你是个好的,没想到也是来做说客的。枉费你一身正气,竟做了走狗鹰犬。你回去告诉王宪,我柳青云顶天立地,他抓我十次百次,我还是要说锦州吏治败坏。他们既然敢勾结一气为官不仁,就别害怕背负骂名。苍天有眼,终有一日会收拾了他们!”说罢抬腿就跑。
齐越正倚靠在门上单方面逗趣,倏忽门打开,梁益眼疾手快反手一抓,才让齐越避免摔个四脚朝天。
柳青云怒瞪他一眼,脱下身上罩着的长衫恶狠狠地甩到齐越身上,一副不屑受人恩惠的模样。
齐越接住衣衫一头雾水,和梁益面面相觑,急忙移形换影拦住他。
殷元昭见他举动,转眼反应过来他有所误会,走出来道:“柳公子误会了,我和王宪并非同路人。”
齐越听得十分明白,撇撇嘴道:“我们要是和王宪同流合污,怎么会费力救你出来。”
柳青云目光在他们之间转来转去,一时不知是信还是不信。莫怪他不分青红皂白,实是有前车之鉴。然救他出狱是事实,知恩不报也非君子。他脚下踟蹰,梁益见状,低声向殷元昭请示,得到允许后才走到柳青云身边解释了来历。
柳青云这才明了殷元昭身份,眼中忽然熠熠发亮,好似寒冬乍去春还人间,怒气立时消失不见,转而添上些许惶恐局促。不过他好歹敢和锦州官员叫嚣,迟疑没一会儿,虽有些不好意思,仍是走到殷元昭跟前深深作了一揖:“学生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王爷见谅。”柳青云是乡贡出身,称学生倒也合适。
齐越趁机道:“柳公子,你要是真有愧,不妨先进屋去,和王爷说个明白。”
柳青云本就是玲珑心思,先前是在牢里不知世事,现在心窍转动哪有不明白的理。两人前脚继后脚地进了屋,都在案桌旁入了座。
柳青云因方才摆了脸色,有心弥补,忙道:“王爷想知道什么?但有我能出一份力的,绝无虚言。”
殷元昭这才将他缘何来锦州,如何自任辉口中知道他的来由一一道出。
柳青云先是赞了声无巧不成书,随即又是一怒,凤目圆睁,忍不住拍着桌子道:“竟然还有这么一出。平□□压百姓还嫌不足,竟然这般欺上瞒下,真真可恨。”
殷元昭道:“他们无非倚仗有靠山。你是因何得罪他们?”
“这……说来话长。”
原来柳青云是绵州人氏,自幼失怙,一直靠着叔伯过活。半年前伯娘婶娘道家中生计不济,让他前来投奔锦州的姑母。两地相聚数百里,待他寻到锦州,得知姑母一家早就搬离。他心知伯娘婶娘容不下他,也不愿回去看人脸色,就在锦州赁了个小院,一边靠卖字画为生,一边准备来年的进士科。在锦州时日虽短,所见却不比绵州清明。他刚摆了书画摊子,就有杂吏上前收取税银,交不出就掀了他的摊子、毁了他的书画。他据理力争却被关进刑牢吃了一月牢饭。出来后乡邻偷偷告诉他,要在锦州过活,就要学会逆来顺受,要不然有苦头吃。
柳青云既立着青云志,怎忍看吏治败坏,随即写了一篇讥讽文章指桑骂槐。有支持他的学子暗中传阅,不料被“体恤民情”的韩敏在茶楼听见,又进了一次刑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