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雾外_作者:方黑羊(5)

2019-02-09 方黑羊

  其次,家里吃木油蛋一般意味着有好事发生。单凭我这个木油雕塑就能让父亲甚至母亲高兴地加菜,还给我加两个木油蛋,这怎么说都说不通。

  现下想来,让我越想越存疑的,是吃完早餐后,父亲要我去把我房间里做好的木油雕塑拿出来给他看看。我进房间找了很久,就是没找到我昨天刚捏好的那个木油雕塑,我特意想做个跟学校那个雕塑一模一样的。等我想好措辞,战战兢兢地空手走出房间的时候,父亲已经去上班了,而母亲也只是问了一句,得知找不到之后,就自己忙自己的了。

  我倚靠在两家房子后面的那棵大树的树干上,思索他们究竟会去哪儿,母亲会不会是和丰复余一家一起出去的。母亲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为什么没有带上我。

  会不会是因为出发得太突然,没来得及叫我?

  可我就在屋里,窗户大开着,虽然不直接对着后院,但后院的响动我都听得一清二楚。母亲在铲土,母亲在浇水,母亲在检查木油成熟程度。究竟是什么时候那声响停住了?

  我想得脑仁疼,都记不起来母亲可能会在何时离开家后院的。

  自认为被抛弃的委屈和孤独一下子将我淹没至海平面以下。我好不容易浮上来喘口气,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从我周围同样浮至水面的气泡里爆了出来。

  他们还会回来吗?

  六. 雾里

  不能这么继续下去。

  我不知不觉在凉爽的树荫里睡了一觉后惊醒,飞奔到家里,母亲还是不在。紧接着我又跑到丰复余家窗边踮脚朝里望去,依旧没人。用力捶他们家的门,还是没人。

  他们可能只是单纯地出去一起踏青了。

  可有哪次踏青没有带上我?没有。

  离父亲下班的时间还有好久,我不能这么继续下去了。我心里清楚这份担忧来得毫无道理,可刚刚在树荫底下做的噩梦,像是给担忧的种子泼撒了一桶水,我心里现早已被各种各样叽叽喳喳的情绪给撑满。

  倒不是因为那噩梦有多恐怖,虽然它和以往的噩梦一样能让我吓得在双目圆睁中惊醒。

  那个噩梦,它变了。

  正是这份打破习惯的改变,让我不再安于从噩梦中惊醒后再回到噩梦里的循环。

  我突然想起上学期那次被惩罚去操场拔草。丰复余不停炫耀自己在迷雾里的各种经历,哪怕我不停在旁边质疑其真实性。我看他实在得瑟得过头,就没再听他讲话,可他越讲越得意,开始描述起细节来。因为他知道我最喜欢关注细节,也知道我一直坚称的格言,“事情的真实性就藏在细节里。”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了解我,我虽然背对着他蹲着拔草,耳朵却听着他“吧啦吧啦”地说个不停。

  “……那感觉真是奇妙,你能看到另一个自己,你爸爸还说,他真没想到……”

  我猛地回头,可他早在我回头前就已经闭嘴,仿佛嘴巴里刚刚吐出了一条毒蛇。我站起来快步抓住他的双臂问他,“父亲?你还拉着我父亲进了雾里?”

  他没理我,只是那眼神瞬间失去嘻笑的意味。我竟看不透他眼神背后的涵义。

  后来不论我怎么逼问他,他也不再开口,而是开始谈别的。

  再过几天我问他,他直接矢口否认提过他,搞得我都怀疑我当时是否听到过他提及我父亲。

  只是这看似多疑的猜测,又跟我母亲和丰复余一家同时消失有什么联系?

  更别说他们不一定真的失踪,只是碰巧一同出去行动呢?

  想是这么想,我已经走到雾里雾外的界限处。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界限边缘。以往大人们经常教育我不要靠近界限,我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更知晓迷雾后面的恐怖,因此从未违背过他们的这个要求。迷雾后面到底是什么这么恐怖我也不清楚,似乎生活在这里的人心中都默守着这份针对雾后面的恐惧,大家无需为之沟通交流。一次略显漫长的对视,一次轻微到不易察觉的摇头,那份恐怖与抗拒就已不言而喻。

  我面前是一大片雾组成的迷迷蒙蒙的奶白色高墙。我抬头想看到雾墙的顶端,却只能看见一片淡白色。哪里是天空,哪里是雾,我无法分清。我的身后至少一公里之内都是人烟稀少的荒地,再往外才能看到人群居住的小木屋,和家家附近种植木油的田地。我左后方能看见一个个巨大的土堆,海煤镇的主要劳动力在那儿开垦木油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