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紧了拳,低头望着地面:“师父,再给徒儿一些时间,我一定……”
“小昭……”话未说完,却被云涯的一声轻叹打断,她将后半句话生生咽回去,仍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愿意抬头。
须臾,视野里出现一片白袍的下摆,云涯的声音极低,听在耳中却字字分明。
“小昭,你可知道,我当年带你上山,收你为徒,不是为了让你像今朝这般。”
他的气息扑在清昭的额上,掀起她心底一阵无端的慌乱,清昭无措地抬头,猛然被他眼中的哀色烫伤,忙忙地又扭开头去,几乎不敢呼吸。
“不要再查了,随师父回去吧。”云涯缓缓道,“听话。”
听话。就好像她幼时一样。
清昭的眼神滞了一滞,思绪忽然就飘回到许多年前。在她还小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师父这一句柔柔的“听话”,不论她再怎样漫山疯跑,上房揭瓦,都会在云涯宠溺的笑容里乖乖牵起他的手,随他回到那间不知立了多少年的竹屋。
这样想来,她好像从小到大一直都很乖,师父说什么,她都会照做。只是如今……
清昭闭了闭眼,唇角扬起一个无奈的笑:“可是师父,如果不查,该怎么办呢?”
云涯动了动唇,却是没能回答她,一如清昭所料。
“师父,你当初就不赞成我与辞雨入宫,我如何不知道。”她迎着云涯的目光,神情舒朗,“可是我们一日不查清那国师的底细,整个凃洲的浮桑人便一日处在险境之中,我们一走容易,却再无折返的余地了。”
云涯无言地望着眼前的少女。
他好像此时才发现,数月不见,她的眼角眉梢已不再是不谙世事的模样,那个坚持自称“青椒”的小小女童,已经能够自若地将利弊分析得头头是道了。
清昭亦安静地回望他,笑意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
其实何须她说,云涯心里自是比她清楚百倍,而她真正想要说的,却是不曾吐露半个字。云涯是浮桑长老的嫡传弟子,虽国破百年,肩上却仍然负着全族的安危。从前她只以为他是玉阑峰上不问世事的仙人,但如今却再不能云淡风轻了。
这么多年来,云涯待她这个徒弟如何,她怎么会不晓得,这个听闻朝廷追捕浮桑人时,第一反应是送她离开的人,怕是几个月来都在后悔当初允许她入宫。
若是她走了,没有留辞雨一人在此的道理。可是那国师身上的谜团,连一角都还未揭开,如果她们一走了之,云涯的族人该怎么办,云涯又待如何。
“你不必管这些,为师与你师伯当另有办法。”云涯虽这样道,却连自己都知道,他的小徒弟不会相信。
清昭心说这个人,真是连说谎都骗不了人。还待再说,门外却陡然传来一声枯枝被踩断的脆响,在深夜里听来格外清晰,她心里一凛,紧接着就听见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什么人在里面?”
第三十章 许氏
清昭周身的血液一瞬间就凉了,胃里像落进了一块冰冷的石头,急转头看向云涯,脸色煞白。却见云涯向她递了个示意安心的眼色,随即身形刹那隐去,便如水复归水中。
几乎是同时,小厨房的门就被重重推开,门板的撞击声在深夜里格外刺耳。
来人一袭石青色袍子,外罩赭色棉袄,虽夜已深,头发却梳得一丝不苟,鬓边已有大片银丝,一张脸绷得比发髻还紧,看得清昭一阵发憷。
她认得,这是太子妃许氏贴身的嬷嬷,应当是姓唐,但平日里与她无甚相干,连话也不曾说过几句。
那唐嬷嬷进得门来,在周遭缓缓扫视一圈,眼神犀利如鹰,最终落在清昭身上,几乎像要将她钉穿:“大半夜的,秦昭姑娘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呢?”
虽然明知云涯施了隐身术,不会被凡人瞧见,清昭心里依旧咚咚擂鼓,低头道:“奴婢方才与迟雨为太子殿下煮宵夜,现下收拾完锅碗灶台便去睡了。”
“姑娘怕不是记差了。”唐嬷嬷的脸上泛起一个冷笑,“老身怎么记得,迟雨姑娘大半个时辰前就进太子爷的寝殿里去了呢。”
她虽已是活成人精的老婢,轻易喜怒不形于色,但提到辞雨时,仍是被清昭听出了几分咬着牙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