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普利先生,旅居意大利的小康美国青年,”《今日周刊》表示,“目前正住在威尼斯一座俯瞰圣马可广场的皇宫。”最让汤姆开心的就是这一段文字。他将这一段报导剪下来。
汤姆以前从未想过他的住处是“皇宫”,但它当然是意大利人所谓的皇宫——一栋屋龄超过两百年的两层楼房,设计传统古老,大门正对大运河,只能搭乘轻舟才到得了,宽广的石阶直下水面,铁门需要一把八英寸长的钥匙才能开启,此外,铁门之后的房间也配了把大钥匙。汤姆通常使用位于圣史毕迪安小径上的“后门”,除非他想以轻舟载宾客到他家让宾客赞叹时,才走正门。后门——本身十四英尺高,像是阻隔房子与大街的一道石墙——通往一座荒废却仍绿意盎然的花园,花园里有两株交相纠结的橄榄树,与一个由古老的男童探身塑像捧着一个宽浅的盆子而做成的鸟浴池。这正是威尼斯皇宫的花园,有些破旧,需要整修却无人整修,但美丽依旧,因为它二百多年来一直如此美丽。房子内部是汤姆理想中的单身贵族之家,至少在威尼斯应该是如此:楼下黑白交错、棋盘式的大理石地板由通道延伸至每个房间,楼上铺的则是粉白的大理石地板,家具根本不像家具,而是黑管、萧与中提琴合奏出来的音乐化身。他有仆人,安娜与伍戈,一对以前曾为一名旅居威尼斯的美国人工作过的年轻意大利夫妇,所以他们知道血腥玛丽和冰奶油薄荷酒之间的差别。他们会将雕花的壁橱、柜子与椅子擦拭得晶晶亮亮,让这些家具在昏黄的灯光照射下栩栩如生,随着经过的人移动。屋内惟一有点现代感的是卧室,汤姆的卧室有一张大床,宽度超过长度。汤姆在卧室挂了一连串他从古董店找来的一五四○至一八八○年左右的那不勒斯风景画。他花了一个多星期心无旁骛地装饰屋子。
现在他对自己的品味充满自信,他在罗马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罗马那间屋子也未曾激发他,现在他各方面都自信多了。
他的自信甚至促使他以一种冷静、亲昵且低声下气的口气写信给朵蒂姑妈,他以前从来不想用或根本用不来这种语调。他询问她的健康状况(她一向健康得很),问候她在波士顿那一小撮尖酸刻薄的朋友,并向她解说他喜欢欧洲的原因,而且打算在欧洲住一阵子。他解说得如此动人,于是情不自禁地抄下这段文字放进书桌里。这封信是某天早上他吃过早餐,穿着在威尼斯定做的新丝质睡袍坐在卧室,一边盯着窗外的大运河及对岸圣马可广场的钟楼一边写成的。写完信后他喝了些咖啡,接着用狄奇的赫姆斯牌打字机打狄奇的遗嘱,将狄奇的收入与他在各家银行的存款遗赠给他,并在遗嘱上签了赫伯特·理查·葛林里二世的签名。
汤姆认为不加上见证人比较妥当,以免银行或葛林里先生届时坚持要知道见证人的真面目,虽然汤姆曾考虑捏造一个意大利人名,假装是狄奇在罗马时找来见证遗嘱的人。他想,他不得以一份未经见证的遗嘱做赌注,但狄奇的打字机急需修理,打出来的字体看起来像是一眼便能认出的特殊笔迹,而且他听说亲笔写的遗嘱不需见证人。不过签名倒是完美,和狄奇护照上细长、龙飞凤舞的签名一模一样。签遗嘱之前,汤姆练习了半个钟头,稍微歇手,随即签在一张小纸片上,再签遗嘱,迅速一举成功。他欢迎任何人来挑战证明遗嘱上的签名非狄奇的亲笔签名。汤姆放了张信封在打字机上,打上“敬启者”几个字,并备注今年六月方能拆阅。他将信封塞进旅行箱的边袋内,仿佛他将它搁在那里已有一段时间,而且搬进这栋房子时也懒得把它拿出来。然后他提着这台赫姆斯打字机走下楼,连盒子带机身将它丢进一条窄得容不下船的运河小支流,这条小支流从他的正面屋角流向花园围墙。他很高兴能丢掉这台打字机,虽然截至目前为止,他一直不想与它分开。他想,他一定是潜意识里知道他会写这封遗嘱或其他十分重要的文件,所以才一直保留这台打字机。
汤姆以身为狄奇与佛雷迪二人的朋友该有的关心程度,来看意大利报纸与巴黎版《前锋论坛报》上葛林里与迈尔斯案的相关报导。报纸三月底表示狄奇可能已死,可能遭模仿他签名而获利的同一人或一群人谋杀。罗马一家报纸表示,那不勒斯一名专家认为,从巴勒摩发出那封陈述没有假签名事实的信件上的签名,也是假的。然而,其他报纸并未持相同论调。某位警界人士——不是罗维里尼——认为犯人或犯人们或葛林里很“亲密”,所以才能将银行的信件弄到手,并进一步大胆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