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座_作者:汐容(151)

2019-01-17 汐容

  心口处一瞬收缩,痛感真实迅猛滚滚袭来,她感知到生命里最珍视的至宝,就这么生生被死亡夺走。

  如同她这一生不断地失去——无忧的少女时光,亲族的欢聚团圆,爱人的钟情呵护,终至她乖巧孝顺、聪慧无双的孩子。

  钟离尔死命向前扑在他身上,哆嗦着紧紧抱住砚离的身子,终于恸哭号啕,呼唤儿子的名字至力竭,“砚离——”

  她向阴司地府哭喊,向往生河畔讨要。

  她要她儿子的命。

  她曾拜过那样多的佛祖与菩萨,虔诚万分。

  可诸天神佛,九州仙灵,阎魔无常,魑魅魍魉,无一人肯应她。

  无一人肯还她。

  殿门口的连烁看着妻儿,无助地膝头一软,年轻的帝皇多年不曾屈膝,今次跪在这里,不是拜天亦非祭地,只朝着他妻儿的方向,无言地抚胸痛哭。

  天鼎六年腊月初七,太子梓宫于文华殿停灵三日,自坤宁宫破例按帝皇仪仗出殡,赐葬于帝陵。

  太子殁当日便高烧昏迷的皇后钟离氏,一身素缟立于坤宁宫前,瞧见远处太子棺椁灵幡由远及近,方带领宫人,迎着那铺天盖地的一片惨白上前。

  连烁看着钟离尔,她面无表情瞧着砚离的梓宫道,“开棺。”

  宫人皆知太子逝世,皇后状若疯癫,领头的太监忙惊恐跪下道,“娘娘不可啊!若是错过了吉时,岂非也惹殿下难安么!”

  钟离尔不为所动,大病中的身形形销骨立,摇摇欲坠,径直便往砚离的棺椁处而去,身前宫人忙跪了一地,不住磕头劝阻。

  连烁瞧见她面色苍白,一双眼似失了所有神采,一派空洞心死的模样,缓缓叹气摆手道,“依着皇后所言罢。”

  宫人面面相觑,只得咬牙将太子棺木打开,她站在厚重的棺椁旁,看见往日言笑晏晏的儿子静静安眠于内,这些年母子二人相处的每一幕便都纷涌而来,凌迟着她的心。

  从清欢手中接过砚离嫣红的锦被,皇后极尽轻柔地覆于儿子身上,手腕触碰到陪葬的金银玉器,只觉得冷得刺骨。

  天边一行鸿雁徘徊而过,声声泣血,她凝眸抚了抚儿子稚嫩的面庞,她曾幻想过无数次,砚离出落成人该是何等的绝世风姿,如今却终成痴妄。

  她笑了笑,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儿子已经凉透的身子,如同这些年每一个哄他入睡的夜晚,“离哥儿不是说,如果觉得冷,就盖上我们的小被子么?”

  她眨眼,纤长羽睫渗出泪滴,却仍是努力笑着,“母后把你的小被子带来了,离哥儿不必怕冷了。”

  妃嫔之中蓦地响起哭声,宁嫔痛哭着跪下,一众妃嫔俱跟着素衣跪拜在太子棺椁前哭灵。江淇见状,亦带着宫人大臣跪拜在地,垂首默哀。

  皇后却仿若未闻未见,抬眼瞧了瞧迁徙的大雁,对着儿子哽道,“离哥儿不是说,小寒有鸿雁么……你瞧,书上都是骗人的,三日前你未见到鸿雁南徙,母后今日瞧见了,讲与你听罢。”

  她垂首平复了片刻声音,复又看着儿子闭上的双眸,声音有些断续,“这一觉,你睡着了,大概会觉得有些黑。”

  连烁立在她身后,听见她轻声安抚道,“不过你不要怕,母后会陪着离哥儿的。”

  他不可置信看着她的背影,仿似下一秒,她便会与砚离一般,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说罢,她抬手一把擦去了眼泪,深深再看一眼砚离的容颜,向后退了两步,阖眼轻声道,“盖棺,送太子罢。”

  风起,吹着一地白色纸钱四散飘零,在深色的宫道上,如同漫天华星明灭,又如同腊月最凛冽的飞雪。

  她立在这里,是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的纤弱模样。

  哭灵声更甚,整座宫殿俱披素缟,太子早夭,天下同哀。

  明日便是腊八节,再就是新岁,她想,她的儿子再不能过个热闹喜庆的新年了。

  三杯冷酒撒于梓宫前,棺木合上的那一刻,她流下两行泪,闭眼猛地便拼尽全力往前奔去。

  察觉出她要撞棺的意图,连烁飞快上前闪身握住她的双臂,钟离尔重重撞在他胸膛处。

  他双手在颤抖,握着她的手臂怒目呵斥,“你疯了?!”

  她终于再也无法伪装平静,对着他通红双眼凄厉吼道,“连烁,祁桑杀了我们的儿子,你可以让他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但我不能!既然我不能为砚离报仇,难道连陪着他死都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