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让殿下见笑了……”
“大夫,他的伤如何?”易承歆撇眸问起一旁的吴大夫。
“回享殿下,少师怕是伤着了经络,得养上一段时日,不能任意下榻走动。”
闻言,易承歆面色不大好看,沉嗓道:“是我不好,不该怂你上马。”
南又宁连忙回道:“殿下无须自责,是微臣自个儿无能,方会从马背上摔下。”
韩氏帮着附和:“殿下莫要多想,又宁不材,害殿下受惊了。”
南又宁垂下眼,不敢多言。
虽然不知其因,可易承歆看得出来,有韩氏与他人在旁,南又宁看上去明显甚是不自在,同他说话时,亦比在临华宫时要来得拘谨。
易承歆心中虽觉有些古怪,却也明白眼下不是开口询问的好时机,只能顺应着韩氏的那番官腔,淡然应之。
“既然少师无事,那我便回宫了。”易承歆微微一笑,又深望了榻里那张苍白的面容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望着那抹高大的天青色人影消失在眼角视线内,南又宁缓缓闭上眼,重重地吐出了口气,绞紧绣枕的小手亦逐渐放松。
“微臣叩见太子殿下,殿下金安。”
听见父亲无比恭谨的声嗓自外头传来,南又宁惶然睁眼,对上韩氏忧心忡忡的目光。
“是我让人去把你父亲找回来的。”韩氏轻声道。
“娘,您这又是何必呢……殿下他什么都不知情。”
“我那时慌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这么做。”
听着南至坚与太子爷闲话家常,聊起宫中的琐碎杂事,而后声浪渐远,房里提着一颗心直抵嗓尖的母子俩,总算能真正松懈下来。
韩氏捏着绣帕,替南又宁拭去额间的冷间,温声道:“宁儿莫怕,没事了。”
“娘,对不住,是我没用,没能在殿下面前好好表现,反而给你们招来麻烦了。”南又宁咬了咬唇,内疚地喃道。
“别说了,不是你的错。”韩氏在榻旁落坐,泪水低垂,拉起南又宁的手,紧攥于掌心之内。“这一切都是命,是我们南家避不开的命!”
闻言,南又宁只是低垂眼眸,死死咬唇,沉默以对。
其实,他长年与佛相对,日日与佛经为伍,却从不晓得,他这样……是否真如同娘亲所说,是他的宿命。
可他明白,他的宿命是为了南家而来,父亲说过,他是来替南家赎罪,亦是南家唯一能还清罪孽的盼望。
是以,他这一生,注定是为了南家,为了双亲而活,永不能拥有自己的想望。
缓缓闭起眼,南又宁沐在满身药香中,昏沉入梦。
只是,当他入梦之前,昏黑的眼前意淫现了最不该出现的人影。
易承歆。
他,很羡慕易承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他说得出口的,皇帝爷便能为他做到,他是那样自由,那样不受拘束。
想起方易承歆一路紧抱着他,眉宇间清晰可见的担忧,他紧闭的心门,竟有一丝松动……
原来,那个狂妄傲慢的太子爷,亦有懂得体贴人的时候。
太子对他……只是君臣之情,抑或师徒之情,不可能有其他……
毕竟,他可是男子之身。
一滴澄澈的泪珠,自紧闭的眼角悄然滑落……
这夜,南又宁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坐在临华宫池塘旁的花榭里,满池莲花开得盛烂,而他不再是一身官袍,不再梳男髻,而是一袭碧绿撒花短袄与月牙白四开百褶裙,绾的是西凉未出嫁少女惯梳的如意髻,簪上金蝶掐丝银钗,脸上画着淡淡胭脂,笑若春花初开。
只是,这永远只能是个梦。
无人知晓,亦无人能倾吐的,一个美梦。
【第三章】
月色盈照,宫灯大亮,西凉皇城明炽一片,恍若白画。
无数青衣宫人手捧漆木托盘,整齐划一地步入用来宴请朝中群臣的宣明殿。
殿上,按照官衔品阶循序而列位,官员们正装戴帽,端坐于位上,低垂眉眼,不敢任意交谈。
南又宁直着腰身,手握宫中大宴方得见的金樽,向着弯身斟酒的小宫女微微一笑。
见着那张唇红齿白的清秀面庞冲自己微笑,司膳宫女不禁满红了双颊,险些将手里那壶酒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