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不起她。”
目睹他滚落老泪,秀明默默感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俯身低问:“您想见她吗?”
赵父呆望他一阵,用力眨眨眼。
此时看护不在,他放心陈述:“赵总跟我说过一些你们的事,她真的受了很多伤害……”
老人的眼珠渗出更多泪水,仿若破裂的液体胶囊,应该都是愧痛的产物。
秀明又问:“下次再见面,您能向她道歉吗?”
他等了几秒钟,见对方的惊疑久久不退,郑重说明:“如果您诚心想争取她的原谅,我可以试着帮您说服她,让她来见您。”
呆怔一瞬,赵父像惊蛰后的虫蛹激动颤抖,眼皮不停地眨,强烈渴望女儿的赦免。
秀明临走前去拜访了主治大夫,医生联系不上赵敏,指望他当传话筒,严肃道:“病人情况很糟糕,赵小姐不同意我们加大止疼药剂量,他这两天都因过度疼痛导致失禁,我们这些医护人员看了也很难受。”
这些情况看护已向他反映过,他也不赞同赵敏的做法,让医生给病人用药,说赵敏若是追究,都由他来承担。
医生没他的莽夫气概,狐疑道:“您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朋友,您放心,我说过的话都会负责,签字担保也行。”
“……希望您能劝说赵小姐放弃抢救,病人实在太痛苦了,他恳求过我们多次,不愿再这样毫无尊严地活着。”
“他们父女间还有些误会没解决,您等我去跟赵总沟通沟通,就这两天让她再来见见她爸。”
秀明认为和解对双方来说都是最好的途径,可当他向赵敏告知想法时,她浑身霎时长满尖刺,冲他恶狠狠叫嚣:“那畜生死到临头才求饶,我绝不原谅他!”
“我问过他了,他是真心忏悔的,您就给他一次机会吧。”
他努力说服,效果却是火上浇油。
“他以前害我的时候给过我机会吗?干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坏事,就该是这个下场!”
“他是罪有应得,可您这样恨下去,伤害的是自己啊。医院的人都在误会您,您的名誉已经受损了,报复他也得不到好处不是吗?”
“怎么没好处,看他受罪我痛快得不得了。”
“可我觉得您现在非常痛苦,跟您父亲一样正在活受罪,您听我一句劝,放下吧。”
秀明很迟钝,但只要上了心,仍能做出正确判断。
赵敏的强势像薄薄的糖衣被撕开,暴露出流血的伤口,其丑陋形状教人看见已是耻辱,更不允许碰触。
她挥挥手,用冷漠修补防线。
“别说了,这件事跟您没关系,谢谢您的好意,请回去吧。”
她提起背包,先一步走出办公室,将秀明抛在困窘中。羞愧好似追咬的野狗令她加快逃离,有如病毒入侵的电脑陷入瘫痪,需用以非常手段清洗。
第二天早上,烈日烤干了她潮湿的意识,一睁眼万箭攒目,赶紧用力闭上。摸索着踩下地,光溜溜的酒瓶立刻害她摔了一跤,柔韧的木地板比金属还烫,等她徇着呼叫铃声摸到日照下的手机,就像握住了一块烙铁,助理小马的声音则是附着在烙铁上火苗。
“赵总,您终于接电话了,昨晚祥宁安临终关怀医院来电话,说您父亲过世了。”
赵敏的脑子停电似的一暗,四周的强光剥夺了她的方向感。
小马生怕她再失联,急叫:“赵总赵总,您在吗?”
茫然赋予她冷静,听来很不近人情。
“我在,接着说。”
“您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刚才祥宁安说他们已经知道了您的工作背景,还联系了电视台,现在记者已经到了,您再不去他们就要把公司地址告诉记者,让他们直接来公司采访。”
“……你跟他们说我马上过去,这是我个人的事,如果因此损害公司名誉,我会去法院起诉他们。”
“好的,那我跟他们说您两小时内到场,您看合适吗?”
“嗯。”
断线后她的手臂脱臼般滑到身侧,烫人的手机滚向地板,她像蓄电池静止良久才积攒到支撑行动的力量,来到衣帽间,打开琳琅满目的衣柜。
她请了专人整理服装,按不同色系归类。受常识指引,手先伸向黑色系的衣物,往来游走数秒,仇恨苏醒了,领着她转向色彩鲜艳的区域,挑出一件张扬的红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