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_作者:姚霁珊(543)

2019-01-06 姚霁珊

  “那父亲可看出些什么没有?”陈滢又问,眸光的余波,向裴恕身上漾一漾。

  裴恕并未离开,正立在阶上淋雨,一触及这眼波,忽觉天清气朗,秋雨喜人,吹得浑身发冷的寒风,亦叫他欣然。

  他咧开嘴,看她与陈劭说话,那水晶钗子晃啊晃地,流苏打在乌鸦鸦的鬓边。

  才发觉,她头发又多又黑,水晶钗都映作青黛。

  这般想来,他好似未曾回赠过她什么,要不然,打支好看的钗子送她?

  他忖着,下意识捏捏袖笼,满意地眯起眼。

  又多了一副手套,再加三块帕子,小匣子都快放不下。

  今天天气真好啊!

  他的嘴又咧开了。

  陈劭也在眯眼。

  女儿的问话,他暂且未答,注意力都在裴恕身上,看他咧嘴、看他欢喜、看他傻乎乎一脸痴相,就差流口水了。

  青衫温润的男子,莫名便黑了脸。

  “父亲,父亲。”见陈劭走神,陈滢唤了两声。

  陈劭拉回思绪,忖了片刻,温言道:“我叫人去永成侯府拿到了彩绢的笔迹,好生对比了,那遗书正是她亲写的,笔迹无错。至于用字和语气么。”

  他叹一声:“人之将死,其言也哀。”

  不知想起什么,他黯然起来。

  纵使猜到了答案,陈滢还是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如果这是一局,那么,这设局之人委实是个厉害角色,至今没有破绽。

  沉默了片刻,陈劭神情复如初,端详陈滢。

  “我儿这是要回家么?”他问,扫了裴恕一眼。

  陈滢摇头:“我想去永成侯府,找他们家大姑娘聊聊。”

  “如此。”陈劭垂目望她,蓦地伸手,向她发上轻轻一拍:“阿滢长大了,有本事了,为父比不及。”

  温柔的声线,水波般涌过来,像能溺死人。

  陈滢微觉尴尬。

  这尴尬没有来由,细想来,亦无迹可寻。

  就是很尴尬。

  “那女儿便去了。”她朝后退了半步,屈身行礼。

  陈劭神色不动,似对她的尴尬毫无所觉,执伞踏前:“为父送你去乘车。”

  语毕,朝旁睨一眼。

  裴恕居然还咧着嘴。

  陈滢也瞧见了,唇角便噙起笑:“小侯爷,我先走了,您去忙吧。”又指指那柄大伞:“这伞我带着了,多谢您。”

  陈劭撑伞的手,略略一紧。

  原来,这伞还是别人的。

  他温和地转过头,望着阶上淋雨的裴恕,露出月下孤竹般幽然的笑:“不必了,小侯爷人高马大,宜执大伞,这伞还是小侯爷留着自用吧。”

  不由分说,将伞塞回给他,又向旁一招手:“来人,给姑娘拿把油伞来。”

  长随雁来笑嘻嘻跑过来,怀里抱着两把伞,一把苍灰的,打开了,替陈劭父女先撑着,又递上另一把,莲青薄绢的伞面儿,四边绣着细密的绿菊,极精致的样子。

  陈劭亲拿了,转交陈滢:“这是为父叫人专替你制的,总共制了十二柄,你换着用便是。”

  真是好大手笔,制伞都是成打的。

  陈滢只能得接了,谢过父亲厚爱,然后登车启程。

  马车驶离时,她掀帘望去,见陈劭举着伞与裴恕说话,灰伞下青衫如旧、青伞下玄袍若夜,对面而立,皆含浅笑。

  只是,一个笑得傻,一个笑得假。

  也不知他们能聊些什么。

  陈滢想一息,抛开思绪,阖帘坐稳。

  这一刻,她心底里挂念的,唯有陈漌的口供。

  清冷的街衢,蹄声“得得”,一片片秋雨扫过车帘,扫过鳞次栉比的朱檐与翠栏,扫过这深秋的城池。

  这样的时节,宜于想念、宜于清愁、宜于感怀喟叹。

  依窗的少女在凉风中细数落英,叹时光易逝;羁旅的过客,饮一杯浊酒,乡愁漫漫,浮生若寄;而湖畔的舟子,则在寥风苇叶中期盼,望那一竿青篙能多钓起几尾活蹦乱跳的鱼儿来,好作盘中餐。

  别庄花园里,郭婉支颐坐在水阁,水红色金鲤连波宽袖披衫半落肘间,露出里头的葱白银丝菱花衫,窄窄的衣袖,袖缘缝两寸阔的宝蓝云纹宽边儿,烂漫华美。

  一根细细的朱漆篙子,便搁在她身畔,纤长的鱼线抛入水面,隐于万千雨点打出的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