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诉你得再去上学。
“我想挣钱,我要赶时间。”
“你好好上一年学,比现在瞎蹦哒省时间。”
她总是摆事实讲依据,逻辑清晰有理有据让你退无可退。那些懦弱、退缩齐齐整整的被她拎出来摆在你面前。
你愤怒,愤怒她将你藏好的、好不容易才遗忘不再想起的又都给一字不落的整理出来:“我都埋好了,你又挖出来。”你像是被窥探了秘密的狂怒,崩溃、自责。
她说的你都明白,但是,只是但是,你也不知道这但是是什么。你只是害怕,害怕变化。你害怕孤注一掷,放手一搏,你迈不出她给你的舒适圈,只要见到她,就恨不能把自己塞进她的身体里长长久久的躲起来。
上学?一个人,天知道你走出校门外面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她去了哪里,你还赶不赶得上。
好就好在,她不再提了,她抱住你,将你的按在胸口,下巴轻轻抵住你的额头。
这恰好的被稳稳安放的感觉,她伸出手,轻轻的抚慰着你:“好了,好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而现在,你们都明白,你们再也进入不了对方的生命。
她已经成形,你无法再以任何一种形态融入她的人生。
而那些你得到的,或者她给的,即使是发自内心,都已经是她这个年纪的身外之物。
你们是在对方时间以外的生命,你们的性格没有机会再长成对方的习惯。就像成年的树,再怎么合抱,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如果有一天它们被分开,那尴尬的,扭曲的,适应着对方的形状,那是任谁都没眼看的,你们依旧皮是皮,骨是骨,而相互间那近乎渴求的姿态,你不敢再想。
而你们之间有过的那些不分彼此的时候,也不过是她用过去的她,你用将来的你,一同参与的游戏。
即使是一个推销保险的电话,都能轻易的将你们从模拟中拔回现实,游戏结束。
这地方离她学校很近,你在山门拐了辆小黄车一路蹬着。
在那个十八九岁的年纪,她年轻荷尔蒙初现的地方。
学校在一座山上,靠着大江。
入口是缓坡,蹬了一段,你浑身酸痛的不得不停下骑行一路推车上山。
沿途老态的树时刻提醒着前来的人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大学,路的两边是麻绳一样倒挂着的根须,这个季节居然还有如此浓厚的树冠,越过苍密的叶子可以看见距离一条马路的闪闪发光的江水。
越往山走凉气越盛,弯曲的柏油路通往树林深处,这幽幽的湿冷清洁的味道,你好像捕捉到了某种类似于她的气息。
门口立着爬满青苔的石碑,你停下来朗读着篆刻的校训。
进门便是巨大的钟楼,红砖围墙,每一棵树都有自己的姿态。
你穿过校门,走进伸往巨大树冠的石梯,在云之上,只能是这样的地方,才配得上她当时的年华。
“二十年,不,快三十年,那时候这栋楼还是崭新的,每到下雨的时候,它的红色更深。钟楼的指针也还是闪着光的,刚刚踏过的那方青砖还能看见新刻的花纹。然后她就这样走着,在校园的草地上蹦跳,长高,她漆黑的头发束成一条马尾高高的甩起,一个十八岁的姑娘。
而我,三十年后我才触到她的头发,才将她揽进怀里,她不再饱满,不再像一只小猫一样有着灵动的腰肢。但她依旧很美,尽管她已经从这里离开三十年,时光磨平了青砖上繁密的花纹,围墙也已经破败,但是今天我来了,我想说的是:三十年前从这里走出的那个她,如今依旧美着。”
你常变着法儿的打探那个时候她是不是孤单的,那个时候她身边有没有一个人,她是不是幸福。
如果有,你想说,你会安心一些。
但她从来没有给你任何回答,只是用更深的眼神看着你,看到你不自在,像是窥探别人秘密的小偷,看到你主动岔开话题,再也不敢问起。
午时刚过,阳光越过钟楼照亮了背后的草坪,浅浅的草地上,你顺着中轴线的方向躺着,举起手,合十,含混的念着咒语。
你祈祷电视剧里的穿越发生,你希望在你下一次睁眼时,时空流转,这一切都回到了那时的模样:她抱着一摞书,就那样走着,穿过长廊、钟楼、草坪、经过你的身边,你允许她不看你一眼。你愿意就那么痴痴的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那扇上锁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