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笑了。”苏惑微笑道,“我只是恰巧路过而已。”他说着从一株高大的云杉间落了下来,那样夭矫流丽的姿势令少女心头为之一眩。
“你……你分明是在跟踪我……”她看着他掌中露出半截的植物,眼神流露出鲜明的好奇之色,“你手里的是什么?”
“没有必要告诉你。”苏惑凌空将那药草折叠装入腰间皮囊,“记不住的。”
“……你,你竟敢藐视我……!”环姜不知为何又轻易被他撩起怒气。
“其实,你这样挺好的。”少年忽地认真说,“傻乎乎的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多好啊,是不是?”
“……你才傻乎乎……”她忽然之间被这一席话说得很是伤感,情绪的急转直下令她有些难以接受。
“我就要走了。”苏惑继续笑笑地道,“没有想到最后还是遇见了你……你是一个好姑娘。”
……被夸奖了么?环姜的脸庞浅浅烧红一片,在霜霭斒斓玲珑的映衬下分外可爱。她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为何总是随着这个陌生的少年变换,但这种感觉并不讨厌。她低头去抚弄小麝鹿的皮毛,又想起了什么重要之事,忙抬头道:“对了,你的名字。”
“齐地之风,果真与众不同。”苏惑无语。这一路他已被许多大胆的齐国姑娘问过门第姓氏了,此刻连公主都要亲自出马,便更为汗颜。
“那是我们的姑娘坦率明了。”环姜争辩。
“……罢了。”苏惑摇首笑道,“我叫做……”
“……叫做……姬文仲,乃鲁国王侯。”环姜细声对父亲道。
“是公子文仲啊。”公子潘想了想,“也是有作为的年轻人呢。”他极少见女儿这样执意,况且是嫁人这件事。
“环儿啊,真的不用再考虑了吗?那可是你要与之相伴一生的夫君啊……”
“谢父亲大人顾虑周全。”环姜道,“昨夜有神人入梦点示环儿,公子文仲即为环儿命定之人也。”
“这样神奇!”吕潘又好气又好笑,“那么那位神媒引你们见过面了?”
“是的。”环姜肃然道。接着她仔细向父亲形容了梦中那位少年的形貌特征,不由得吕潘不相信了。除非女儿真的在梦中见过这位公子,否则那样的细节又怎能轻易描摹得出?
恰隔十数日,鲁国便有使者来向环姜提亲。正是那位公子文仲的家臣。他说前些天傍晚公子夜有所感,神人入梦,引荐了一名闺名唤作环儿的美人。他识得那女子,分明便是两年前兄长向其提亲却遭拒的齐国公主环姜!但神人有命,不得不从,纵然听闻环姜公主与邈山早有婚约,也只得派了家臣来探一番虚实——那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仍相信缘牵一线。
环姜这时很镇静了。她仿佛突然长大了,不再整天带着仆从在外游走闲逛,而是格外认真地学起了女工。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为了证明给他看的。
那个无名少年,在冰雪的山林中将她引入梦境与那姬文仲相会。不知他用了什么妖术,竟使她忘记了他的长相。本来他们的相遇也要被她一并忘记,本来她就要相信那个伏在麝鹿背上的美好梦境,然而那一点不愿忘却的倔强竟生生将思念截留,将断层了的记忆碎片藏在她梦的转角。
我曾遇见过一个人。我忘记了他所有的事。却唯独记得我不能够忘却他。环姜想,如果那个人真的是那样神通广大,他一定会知道我的执著。
他一定会回来找到我的。
一定。
苏惑想终其一生自己或许都不会再踏上东海边的这片土地了。他斜靠在落了薄雪的桑木上,指尖挑着云燕草,懒懒冲着空无人烟的小径道,“老头儿,再不出现我就走了。”
“若你小子仍是这般无礼,休怪老朽不担待了!”执一根竹杖的老者从寥淼林木中踏霜而来,他长而软的胡须云山万重般将神色与尘世相隔。
“是你有求于我。”苏惑说,“有生之年能够作弄到仙人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你……!”老者将眼底惊异化为不屑一顾,“我便是仙人又怎能令你瞧破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