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天真可爱的老头儿。”苏惑揶揄道,“你的形象和书上的太公一模一样……那就是你的钓竿吧,怎么没有鱼线呢?”
“……好小子!”吕望声如洪钟道,“我想要为难你,却怕是为难了自己……不愧是妖星降世。”
“前辈过誉。”苏惑笑眯眯道,“那么,现在又要我做什么。”
“研香。”吕望道,“你会明白我只是要你取材,并不想叫你徒留遗憾了。”
“……我说过,那是个好女孩儿了。”苏惑说,“你不是也为她择了户好人家么。”
“我是后悔让她看见你了……兴许你们本就该有共渡百年之命吧,否则小妮子又怎会一见之下便对你钟情如许?”
“那便研香吧。”苏惑不动声色地转移话头,“可是我只炼过丹药,未曾碰过什么香的。”
“我也不会。”吕望无辜地道,“但听说邈山以洞府为书库,想必藏有关于香料的书籍。你小子何不回家看看?”
“你在开玩笑么,老头儿。”苏惑冷笑道,“我在你的指引下做出了背离邈山之事,现在你居然教我回去。”
“哪里是我的指引……分明是你自己的心愿。”吕望诡笑道,“是啊,回不回去你自己决定吧。”
“……那我便回去……”苏惑一字字地道,“回齐国,迎娶环姜公主。”
吕望脸色一白,动了怒,“此话当真?”
“真真假假,只在前辈一念之间。”此时苏惑竟是很悠然自得的样子了。
吕望再也想不到自己的真实目的竟被这未及弱冠之年的男孩儿窥破,仙人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如不是蕊蕊心善,形神俱灭前尚念及这小子命轨之事,我就趁早除了这小鬼省得他一时兴起便要危害天下。吕望在心里忿忿道。
“那是自然。”老头儿板着脸郁郁不乐道,“你同我来。”
苏惑似乎很以欺负仙人为乐,他自离开蜀山遇见吕望始便不断试探着老头儿的底线,彼此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吕望却铁了心不再与他一般见识,遵循惹不起还躲得起的原则,倒也不是时常会被呛到。
直到有一天,吕望看见在炼香炉边执卷浅眠的少年。
“阿荧。”他在睡梦中轻轻低喃道,白瓷般的面庞上还悬着半滴将坠未坠之泪。老头儿的出尘之心便仿佛堕入腹中。或许因为这少年于人前后态度悬殊,此刻竟如猫咪般可怜无害。
他不由想起琼华夫人出生时的情貌。那时的女子真是粉红娇小,通明透嫩如一块玫瑰玉。然而后来……他低叹一声,也围着另一侧的炉耳团坐于地。
人生百年,何事入梦?
身后所随的白鹿却俯向苏惑怀中,用舌尖舔一舔那沾着酩酊粉的手背,不多时就醉倒在少年膝前的天香绢上,昏昏睡熟了。
第11章 节十·昭世
那一夜的雨格外黑,瓢泼似的要掩盖什么。
商臣双目尽赤如浸血窟,独自仗剑立于殿阶前的大雨之中。四周却是灯火通明的。火把为防雨水,全部都加了犀角遮、浸了牛油罐,执着火把的将士们静默无声如混沌初开的岩垒峭壁。他看着自己漆黑泛出冷光的剑尖出神,没有人敢于打断这深思。
他终于还是踏出了那一步。
王的寝殿便如乌云压境般次第沦为黑色。那些原要为一场盛宴点燃的烛火都被蒸腾的雨气覆灭了。
雨是他带来的。
楚王熊恽心灰意冷地看长子拖着染血的长剑走到自己面前。现在只有他的王座旁燃着一根颀长的宫烛了。这大殿里唯一的明亮外是一片深深浅浅的血腥气息,那被黑暗掩盖的广幕帷帐后,不知倒下了多少宫人的尸身。
少年安静地望着脸色惨白的楚王,那样顺良的神情,令他错觉这还是十年前那个在凌晨时分献上蟒尸的孩子。可是这一次,他的手里只握着一柄剑……那要被献祭的,分明就是自己啊!历经沙场风霜的芈熊恽居然心中一怯,看向少年的神情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父王,请。”商臣说着,从他身后绕出两名武将,托着一条打了圈的白绫,只等着楚王将头伸入那枚死亡结。芈熊恽盯着那绫,摇了摇头。“今日令御厨炖了燕绍熊掌,让寡人……让我吃完再去,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