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您是在借故拖延等待公子职,那么父王,他是不会来了。”商臣的瞳孔深处旋开桃夭的波纹,一朵朵血腥的色泽竞相侵染神志,他忽然有些癫狂了起来,低声咆哮道,“熊掌?还记得二十年前的梁庄王后么?你知道,她是怎样死去的么?”
楚王一时哑然,半晌只支吾道,“梁庄王后乃是你母亲名讳……她若知你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必然蒙羞的。”
“她将以此为荣。”商臣的口齿已有些发颤。他的牙关因遏制了杀戮的渴求而战栗,狂暴杀伐之气在他的血脉里横冲直撞逆流成灾。
他明白眼前的芈熊恽不会知道他与蔡姬分食熊掌异珍时,那个本应尽享天下荣华的女子正被烈火吞吐的气焰炙烤,熏烟灼瞎她的秀目,烈焰焚干她的骨血。而她只为了那个本会溺死在血泊中的孩子活下去。
“以命换命。”他说,“我是从九幽地狱归来的弃子啊,父王。”
少年握着剑柄的修长指节也开始发颤,他清楚凶戾即将侵占神志,须得速决,却听那边的楚王戚然长叹,“……你为我备下的谥号。”
他一怔,脱口而出:“灵。”
楚王想了想,皱起长眉表示不满。
这时商臣又冷静下来了。他看着王座上已呈衰颓之态的男子,瞳仁里满溢的血色似乎淡了下去。
“成。”他说,“您安民立政,与齐争雄,为楚霸业奠厚基,乃有成之君……如此可称意?”
这回楚王点头了。他将那白绫结套在颈项上,两名武将得令便向两侧合力,不多时一代君主就此咽气身亡。
穿云裂石的箜篌声透过重重雨幕凝练了少年濒临溃散的思绪。越荧綷繎羽绸覆面,伸指拨奏《七煞》六弦曲。一旁为她撑帘盖的芈职神色茫然萧索,不住拿眼瞟着她却不敢有所搅扰,待看到商臣提着剑走来时眼圈几乎要红了。
“云姬姊姊,兄长大人他……”
“原来你在这里。”商臣面上挂着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倒是叫我好找了。”
“殿下,你要找到那一位已经不在了。”越荧轻声打断道,“这是臣妾的幼弟斗职,家父专要他来宫中学些规矩的,过些时日便回去了。”
她甫一住口,四周的空气便冷了下去。
“夫人,此话当真。”商臣并没有站在盖下避雨,黝黑雨水沿着他苍白的脸庞滑落到铠甲上,击回一片冷酷无情的回声。
“当真。”越荧直视他的眼,音调愈发淡漠,“太子该是知道臣妾从不说笑的。”
“很好。”他说,“让令弟今日便入东府吧。我要与他彻夜长谈。”
“殿下。”她轻抬指尖有意无意划过箜篌长弦,“后夜便是望日。还望殿下珍重。”当下商臣捏住她纤细的腕骨道,“你威胁我?”
“臣妾不敢。”越荧腕上吃痛,面上仍无半分表情。跟随商臣这些年来,她的控制力也练到丝毫不差于他的地步了。“臣妾若有意,今夜便不会于此奏琴。”
“近日宫中会有些乱的,你无需四处奔走了。”他沉吟良久,重重道,“守好你的家眷,过些日我再来看你。”她便明白他暂时决定放过芈职了。她早知有今日,便特意选了这样一个他身心俱疲的时刻,更好令他妥协,以此险换芈职一命。
“阿职,你不要耽搁,趁今夜就离开宫中。”越荧上了牛车,将厢中手炉递给少年一副,招呼他灌下一杯热汤,才道,“这个包裹里是一份地图和一些干粮及御寒衣物。你照着图上所绘路径去找先生的隐居之所,三年之内都不要出现在楚国的辖地中……记牢了么。”
“……云姬姊,你早就知道兄长要犯上作乱了,是不是?”芈职怨恚道:“为何不向父王禀告呢?”
“我以为你已长大了,阿职。”越荧淡淡道,“这场宫变中你能存得一命已是万幸,余下之事,时间长了你自然会懂。”
数年前,郑瞀夫人为劝楚王熊恽勿在立嗣之事上多番摇摆而自绝性命于绾芸馆。发生这件事时,越荧仍居于绾芸后厢。她亲眼目睹那耿耿女子一杯鸩酒入喉,两靥微红艳若桃李,庄严齐整的发髻微乱,那凋敝之美直欲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