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清清柔柔的眼泪沿着脸庞逶迤而下,越荧一口口咽着那香,身体渐渐冷下去了。苏惑像是没有看见她的泪水般,仍是微笑着将瓶中香倾尽于她唇。
少女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看着他,始终不肯闭眼。
他明白是他欠了她一个解释。
“诛妖后,清君侧。”他在她耳边一字字念道。她濒临溃散的神志如雪逢日,缓缓地,消弥了。
苏惑,你错了。
她只在一个须臾间想起了她再也不会忘记的人。
天空又开始下雨了。很大很大的雨,一滴滴砸在雕花的窗棂上,像是要击碎固守百年的誓言。越荧记得无论何时楚地都是有雨的,那雨一直下在她心中,过去了这么多年也不能停息,但这同样浇灌得心底里一株幼芽得以不死。
可是而今她分明感受到荒芜的气息从碧野拂过,生灵百骸成空,犹如云梦泽之畔的竹墟,在尘霭的封存下故去。
恍惚中她听见许多匆急的脚步声在耳边嘈嘈作响,很想吩咐一句“不要吵”,然而她太累了,自幼时被湘夫人所寻收为内室弟子,便谨慎处事,处处如履薄冰。现在总能够长眠终古,不为世事如焚忧心。但是,那棵心膛上的碧树枯萎的根结穿透了心脏时终究是刺痛的。
第13章 节十二·沧浪
青若远山的雨轻轻濡湿商臣的衣襟,他一个人站在大殿的石廊下,风自鬓角鼓荡而过,掀起柳上眉叶的明翠清气。
王城外的大泽云烟浩渺,昭示着南方的雨季在穹湾徘徊六十余日之后终于姗姗来迟。这场雨拖延得太久,所有人的耐心都要被磨光了。
他想起巫殿前宣下战令的那一刻大巫几近扭曲的眼角,心中不由快意陡生。可谁也不会知道他究竟何故与秦为敌。只有他自己清楚,这样做不过是为了那个被埋入石棺从华山之巅坠没的少女。
他们第一次相见却不是在订婚典上。
那是一个白露微降的清晨,还只是八岁孩子的商臣满身血痕地仰倒在水草湿地中,他中了蛊毒,神志已不清,其实不过是将死之人而已。这时,一个粉雕玉琢般的白衣女孩拨开长草觅路而来,她不知为何在这片大泽中迷失了方向,却意外地寻获了濒死的少年。
“……你没有事吧?”她伸出小手去拭他的前额,他连反抗都做不到。她还那么小,同样看见了遍布他体表密如水纹的紫黑色血线,却并不惊乍,只恍然大悟般道,“是中了咒吗?”她也束手无策起来,但并不离去,而是拿着支择净的长草叶子为他驱赶循血腥味而来的小虫。
“不要害怕,”她颤颤地柔声道,“一位很厉害的仙人就要来了…那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已有些听不清她的话了,心里却是在冷冷嗤笑。那蛊毒分明是他自己为了结束生命而染,哪里用得着谁来救治?他的怪病自有意识起就像是鬼蟒一般缠绕着他,与其说他厌弃如此活着,更不如说他是想杀死那只盘踞在他体内的厉鬼。
男孩跑去了大巫的祭殿,将手伸入了那只禁忌的黑罐。里面不知藏着什么,只感觉指尖一痛后,致命的麻痹感如风引火,瞬间吞噬了整条右臂,而后燃着苦涩的黑焰席卷了整个身体。
他几乎立刻瘫倒在地,但是母亲的眼睛就在面前,随着灼烧而干瘪深陷;那一刻他几乎继承了母亲全部的骄傲执著,一步步挨到了云梦泽岸,明白这片空旷无人的水地将是自己最后的归宿。
可是一个女孩莫名出现了。这个时节、这个地方……本应该是没有人的。她打乱了命运的走向,云霭重重的楚空之上,命星轨迹交错,谁也无法看清。
那时的弄玉是被萧史从丹台峰救下后不久的,方恢复了气血,便被鼓励出来透一透空气。大概是知道小姑娘悲痛难舍的心绪,少年便在去楚地猎珠时捎带了她,在她衣袋中放置了几枚符咒后,便沉到了附近的湖中。
弄玉看到商臣的样子与自己那时有几分相像,不由深感恐惧——他是和她一样被亲人们作为祭品抛弃的。
予她咒符时萧史说明了其中有一条感应,在她遇到危险时他自会有所感知。眼看着男孩就要哽尽气息,她便用指尖沾了他手腕的血咽入喉中。嘴唇立时麻木,本就不支的虚弱身子也站不住了,女孩眼前一黑,仿佛要晕厥过去。
萧史如他所言来得很快,他怀中的幼女才睁开眼,就听他轻叹道,“那位少年已无大碍……但公主玉体为重,望今后不要这般疏忽大意了。”小女孩知道这就是责备了,她也局促起来,却发现根本无法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