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枚丹丸公主切记要含在舌下,不可吞服。”萧史悠悠递出一颗血甘弥,“此种毒属性极寒,对女性的伤害更为严重……也亏是阴毒,他一个少年人血气方刚倒容易回复。”弄玉知道他在解释给自己听,也明白不能出声的因由,面上微落绯红,只能深深垂首,别无他言。
商臣就坐在一蓬草丛下,不远不近地看着那个将自己从死亡手中夺回的小姑娘。她一身素色白裳,腰间却坠有一枚精刻的碧玉笙。“你欠她一命,”他记得那仙人说的话,“所以你的命就是她的了,而她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他看着仙人托起女孩,而暂时失去声音的她安憩在他的臂弯,只能向他挥挥手作笑别。这个节点自此与母后之死一同铭钉在记忆中,再不敢相忘。
他以为那就是全部了。直到十七岁那年他仰望秦宫的凤凰台,看见那张阔别经年似曾相识却愈发纯雅的面庞。他知道一定是她了,她总是不变的。
然而那个高台上的少女并没有看他及殿阶上诸公子一眼,却苍白着脸将手中的姻缘果掷向了万里晴空。
商臣首先是失望的。论邦交利益与身份地位,她本应该将那枚殷红的果子转递于他,而现在果子砸落之处直如一滩新血般刺目。
紧接着是震惊。将果子投掷于空并无姻缘天定之意,而是说明这位公主选择了天婚。他这才恍然想起九国祭典即将降临,而简璧公主将成为最好的活祭。
……她,宁愿死也不要选择我……商臣想,是这样吗?那段日子失魂般煎熬,直到他受湘君提点想到了第二种可能。公主不是出于自愿的,那是在秦王的逼迫下不得已为之!那时起他就将秦王任好与父亲楚王并列在第一等罪人的名单上。
命定之日来临那一天,他亲眼看着属于自己的少女嫁衣入棺,心中的最后一丝温情也随之覆灭。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如同磨刀缓缓将理智挫骨扬灰,典礼的后来他几乎想要杀死所有面怀惴惴的人,克制不住的杀伐之意使得双目充血,嫣红的命源几近从眼中汩汩而下。
……我会为你复仇的。简璧。他仿佛又看到了母亲的剪影,此刻两名女子的影像重合,在他心底引发的无声浩劫摧毁了一切。
封王之路,即为魔之路。
他开始放任内心的鬼肆意咬杀无辜,却能将骨子里的狰狞沉降在顺服平静的表象中。但他自己是明白的,这一再的沉沦已不允许再得到救赎。那个作为替代的女孩儿云姬不知不觉便成了道义的盾牌,内外矛盾的焦点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因而他是绝不会浪费她的生命的。
雨幕中忽有丝缕的笙乐飘杳。商臣的记忆正自凌乱碎断,倏尔抬眼便望见遥遥天外一荡虹光向宫城坠来。那是紫色的……凤凰?
一名少女踏空而来,所经之处风雨归伏。她足韵袅然,裙裳之畔彷如将要绽放一朵朵明夜的莲花。商臣镇定地看着这仙姝异景,不曾移动分毫目光。
“王上……王上!”雨声里远远有宫人在慌乱通传,“王上,不好了!夫人她……”商臣却只是盯凝着殿前端立的羽衣少女,她的左肩靠着一只朱紫瑞鸟,腰畔浅悬一束碧玉笙。
“陛下。”她轻轻顿首致意,并不行王礼,“陛下还曾记得昨夜之梦么?”
默然良久,他才道:“记得。”她便微笑道:“梦中弄玉所言皆实,还望陛下考量。”
他仍记得多年前她一袭绛红嫁衣入石棺的决绝。本来应是他的新娘的简璧公主,该自此消失在华山了才对。
商臣并不作声,只是道,“仙子可否识得秦国简璧公主。”弄玉一怔,想不到楚王竟会这样问,想了想,便道,“自然是识得的。只是公主已为逝者,不知陛下所言为何?”
“……你,可知自己的样貌与那时的公主分毫不差。”他说。弄玉却浅浅笑道,“是的,吾身既知。”
“仙子是为秦国而来吗?”商臣又问,这时他不愿去看她了,眼睫低垂,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不,是为这天下。”弄玉说。
商臣想,原来你竟没有死呢,简璧。
“仙子的请求,寡人会考虑的。”他的音容忽然无比倦钝,似是竟要睡去了。看起来她仿乎并不认得他。每一次他们相遇之时,她都不会记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