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_作者:谢克江(28)

2019-01-04 谢克江

  常燕回到家里,见刘清远正抱着儿子在玩积木。婆婆在厨房里择菜,一台半导体收音机放在案板旁边,正播放着样板戏《红灯记》的唱段:“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虽说是,虽说是亲眷不肯相认,可他们比亲眷还要亲。爹爹和奶奶齐声唤亲人,这里的奥妙我也能猜出几分。他们和爹爹都一样,都有一颗红亮的心……”唱腔清脆响亮,正是常燕自己的声音。

  婆婆是典型的乡下人,本来不懂京剧,也不爱听京剧的,但儿媳妇是唱京剧的,自己怎么能不听呢?于是老太太自打进城来以后第一次向儿子张嘴,让儿子刘清远给自己买来一台半导体收音机,在家里一边看孙子,一边没事就听样板戏。

  刘清远看着常燕往衣架上挂大衣,就笑着打招呼:“哟,咱们的大演员妈妈回来啦。燕儿,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啊?晚上不排戏了么?”

  常燕不吭声,对儿子说:“乖儿子,想妈妈了吗?”

  小刘遨响亮地回答:“乖乖想妈妈了。妈妈给乖乖买糖吃,乖乖就想。”

  常燕从裤袋里掏出几块水果糖,塞到儿子的小手里:“吃多了糖牙齿会变坏的,要省着吃,知道吗?”

  刘遨把糖块一鼓脑地全放到自己的小口袋里,再用手拍一拍:“乖乖知道,乖乖省着吃。”

  常燕笑了一下,摸摸儿子的头顶:“去找奶奶玩好吗?妈妈跟爸爸说点事儿。”

  刘遨抬起腿来,一脚把堆好的积木踢倒了,向厨房里跑去,嘴里喊着:“乖乖知道了,去找奶奶玩,妈妈要和爸爸谈判。”

  刘清远哈哈地笑了起来:“这个鬼小子,从哪里学来的这个词啊?”

  两个人走进卧室,常燕坐在床沿上,冷冷地盯着丈夫刘清远:“是不是你让人干的?”

  刘清远本来是笑嘻嘻的,见妻子的神色出奇地冷峭,也就笑不出来了,疑惑地问:“什么事是我让人干的?怎么没头没尾地问这么一句话?燕儿,你没有哪里不舒服吧?”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摸常燕的额头。

  常燕往后一仰身,推开丈夫的手掌:“刘清远,你不用跟我演戏了。论起演戏来,你还差得远呢。”

  刘清远一脸的真诚:“我实在不知道你问的是什么事儿啊。在团里有人给你受气,让你受刺激了?那好,你告诉我是谁,我去找他去。”

  常燕哼哼地冷笑了几声,泪水在眼眶里晃动着:“刘清远,再装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张志和被人打成残废,不是你还有谁?”

  刘清远睁大了双眼:“张志和?就是那个给你搭档唱《红灯记》的张志和?那个人我见过,很敬业,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怎么他被人打残了吗?什么时候的事情?”

  常燕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刘清远,我真的没有看出来,你不但卑鄙狠毒,还这么虚伪,这么精于算计,这么可怕。他就是你去看我们彩排的晚上出的事,当时阿福干啥去了,为什么要你自己开车带我回家?”

  刘清远吁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阿福说他不愿意看京剧,我就让他提前回家了。再说了,他住的离你们京剧团很近,走十几分钟就到家了,咱们还要这么晚才彩排完,我又不是不会开车,干嘛非得让人家陪着干耗啊!就让他早走了那么一会儿,就让你怀疑是我让他去干坏事啦?你呀,不就是一个同事被人打了么,又没有死,你也犯不着这么激动啊。”

  常燕哼了一声:“我告诉你刘清远,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你一定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要么就是听到了什么谣言,以为我和张志和有啥事,才下此毒手。我常燕好歹不计也是个工农兵大学生,我没有那么下贱。我们只是同事,是好搭档,当然也是好朋友。刘清远,就因为没有任何根据的猜疑,你对一个与人无争、毫无反抗之力的艺术家下毒手,就一点也不感到羞愧吗?”

  刘清远静静地听常燕说完,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啦,燕儿,我这才知道,你们竟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为了一个同事、一个搭档,一个纯粹意义上的好朋友,就这样歇斯底里地审问自己的丈夫!燕儿,既然把话说到这个地步,那我平心静气地问你一句:你们之间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吗?你真的没有让我们这个家庭蒙受侮辱?你真的能问心无愧地、清白无辜地面对你的丈夫和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