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阿炎就每每趁着姨妈不注意,拿起家里的柳条筐和耙子,到省道边上的河床里却搂干草。在河床里一边搂草一边向省道上嘹望,看着来来往往的汽车从身边不远处驰过,阿炎的心就会平静下来,就不再那么慌了。每到有黑色的小汽车跑过来时,阿炎就会停下手里的活儿,眼神儿跟着车子,把它拉到自己身边,再送到远处去,直到它变成一个小黑点儿,消失在公路的尽头。
她知道这个世界上黑色的小轿车多了去了,不只是她的清远哥哥才有。她知道这些来来往往的小轿车里坐着的不是她的清远哥哥,但她还是每辆都要看,都一一把它们用眼神儿拉拢过来,再一一送到公路的尽头去。
每送走一辆黑色小轿车,阿炎就在肚子里笑自己的傻气。可是奇怪的很呀,虽然这么做很傻气,但看到了这些来来往往的小轿车,自己的心里就一下子平静下来了,不再那么慌慌的了哩。
河道里的风不大,但很硬很冷,阿炎要一边搂草,一边不停地跺跺脚,身上才会有些暖气。但阿炎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她觉得在河床上搂草,比呆在家里陪姨妈拉呱儿舒服的多哩。在这条长长的河床上,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她一个人的,可以想很多很多的事情,也可以什么都不想,没有人来打扰她。每到这个时候,阿炎又会否定和修正自己的想法,心里说这个世界不是我一个人的呀,是三个人的。因为自己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快要出生的儿子,心里还装着一个活生生的清远哥哥。
是呀,就算是这空空旷旷的河道上,世界也不是属于阿炎一个人的,在她搂草的时候,耙子的沙沙声惊动了一只躲在草丛中的野兔子,那兔子就一下子跳了起来,箭一般地从阿炎脚前窜起,刹时掠过干涸的河道,跑到对岸去了。阿炎被吓了一大跳,往后闪了一下,脚下一个趔趄。阿炎捂着嘣嘣跳的心口儿,就感觉肚子忽然疼起来了,像是儿子被惊醒了,在用力蹬踹着,伸着懒腰,看那样子还要再努力翻几个跟头。
阿炎吭唷吭唷地小声□□着,把身子靠在白杨树上,头上渗出了冷汗珠儿。
这时就听到远处有人在叫“阿炎,阿炎……”,一个人影儿穿过麦田向这边跑过来了,是二姨妈。二姨妈一口气跑到河床上来,喘成一团,一把扶住阿炎:“瞧瞧你啊傻闺女,谁让你跑这么远来搂柴禾哩?眼看就要生了,你不要命了?都到大晌午了还不知道回家。走,跟我家走吃饭去,你姨父割了二折肉,在家包饺子哩,现在已经下锅了。”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驶进滨海市原革委会家属大院,在一座独位二层带小花园的铁栅门前停了下来。刘清远和妻子常燕走出车子,打开后备箱,拎着大包小包的营养滋补品,按响了门铃。常燕妈妈的脸出现在窗玻璃后面,向外望了一眼,回头喊:“大领导,是你的宝贝闺女和女婿上门了。”
屋子里响起一阵响亮的笑声,房屋大门打开了,常明发趿着棉拖鞋出现在门口的台阶上:“哟喝,这可真是稀客啊。清远啊,你这个娇婿,可有小三年没有登我这个岳父老泰山的家门了吧?是工作忙呢,还是为了避嫌呢,还是怕我出了问题影响你的仕途啊?”
刘清远嘿嘿地笑着:“哎哟我说爸爸呀,您这儿啥时改成法院审判厅了呀,我得看看,是不是走错了门了呢。”说着真的四周扫视了一眼。
常燕腾出手来在刘清远后背上擂了一拳:“也不看看到了什么地方,在这里还不忘了耍贫嘴哩。”
刘清远躲闪着,嘴里说:“这不是到家了吗,说点笑话不算犯错误么。”
常明发看到他们小两口亲昵的情状,微笑着点了点头,把他们让进屋里,冲着里面喊:“领导夫人,娇客上门,把我那罐极品铁观音拿出来吧。”
常燕妈妈笑答:“就忘不了显摆你那些坛坛罐罐,临潼献宝似的。人家清远现在也是个不小的领导干部了,还稀罕你的铁观音?”
刘清远接话了:“稀罕,稀罕。我平常里哪能捞得着喝这么好的茶叶啊。听燕儿说咱家里还有珍藏了十多年的茅台哩,是不是今天也拿出来犒劳犒劳我啊?”
老太太笑着说:“那我可不敢作主,那是咱们家大领导的命根子哩。要想喝,得先请示报告大领导同意哩。”
常明发指着常燕大笑:“从来都说女生外向,我还不相信,现在信之不疑了。老爸就这么一点家底子,都让你给我泄露出去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