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滩上的沙子便都是苍白的,阳光一照,一点一点地发着光。小孩子常说,沙子跟金子一般,是会发光的,但发光的哪儿是沙子呀,是海水被阳光蒸出的盐,一粒一粒地混在沙子里,这些结晶体在砂砾里一点一点地闪着光。
袁石风看着海里低垂下的头顶,两个漩涡,便是老话里聪明的孩子。他抬手上去,把她凌乱的头发拨了拨:“我的错,是我来的晚。”
海里微微皱了下眉,声音就哽在了嗓子里。
倒好像,他们相识了这么多年,这个男人是头一次说了真话,真话一说,便是要负责的。
海里拉了拉围巾,拉到下巴口,又将手插在衣服口袋里:“不怪你,怪不了谁。”她抬起头,“袁石风,婚礼你别来了吧……你就照旧地上班,下班,你也别想起我。不想不想,就是会过去的。你也别祝福我,也别记挂我,别悔,也别心疼。”
这些……其实就是她对他的祝福了。
袁石风怎会听不出呢,他皱眉,别过脑袋,不忍再听,海里还要说什么,他不忍她再说下去,头一次,什么也未管了,拽过她的胳膊,蛮横地将她拉了过来,手掌从来都只停留在她的头顶上,像个长辈安慰小辈似得轻拍额头,这回,却是五指张开,拖住了她的后脑勺,牢牢地把她扣在了肩膀上。这般高度,他一低头,便能将鼻子埋进她的发间。
来的路上他便是想好的,一切都依着她来办吧。她若还伤怀,便立即带她走,她若要留下,留下……
袁石风叹了一口气。
“我做不到了。”宽大的手掌紧紧地拖住她的后脑勺,咬紧牙,霍然扣住海里的胳膊转身,径直打开车门,将海里拉进去,关上车门,快步进入驾驶座,发动车子,带着海里扬长而去。
引擎声一响,王冬就从屋子里追了出来,跑到院中,攥紧了拳头,又跑到路上,站在路边,看着袁石风的车尾渐渐消失。
他张大嘴,大口的呼吸:“李海里……”
他叫。
“李海里……”
他看着消失的车子喊。
不会有人回应他,海浪随着风往岸上一刮,他的声音也被冲散了。王冬颓然地立在那儿,许久,慢慢转过身,慢慢地步回新房。他总觉得自己又要等待了,等待着她回来,亦或是,不回来。
海里坐在袁石风的车上,未系安全带,她看着前方。
“袁石风。”她唤他。
车速疾驰,海边的风景是一模一样的,但再往前开便会出现楼房,会出现海港,海港前面,便是跨海大桥。
袁石风握紧了方向盘,他以为自己过了三十的年纪,脾气也就是那么沉了,哪知现在还是这般冲呢,恨不得一下子就飞到桥上去,过了桥,外边就是他们的一辈子。
开上桥要二十多分钟,过桥要四十多分钟,若过了这一个小时,他载着海里,便真真是想一辈子的。
“昨天你来寻我,我最后是有话想和你说的。以前我想着你还小,小啊,还分不清什么是感情的,以后你念的书多了,走的路多了,遇见的人多了,说不准就不会喜欢我这样的人了。我闷,无趣,古板,你年轻,思想也年轻,古灵精怪的,怎么可能死心塌地喜欢我,对不对?”袁石风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微微勾着笑,笑容着实是发苦的,沈炎常常说他,说他是个智商高,情商低的人,他承认,就是这样的。
情商低,不会说话,便常常惹她流眼泪,现在她倒不流了,悲伤地坐在他的旁边,疾驰的道路,再快点,再快点,离开这里,去过他们的一辈子。
袁石风微微张开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海里,你比我厉害……”他又深呼吸一口,人一悲伤,满心都装满了眼泪,一开口说话,气息便会着急,语不成调,袁石风狠狠咽了一下口水,把沙哑的声音截住在嗓子里,他要说的这句话便断在了这里。
海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泥柏路面上,中间一条条白色的分道线像传送带似得滑行着。
海里想啊,袁石风,你多善良啊,多好心啊,到最后,你仍旧把责任担着,你怎么不跟我抱怨抱怨我爸妈,怎么不跟我讲讲你的委屈,怎么不跟我说说你那么多忍着的考虑。
"你曾经问过我许多许多的问题。”他轻轻咳嗽一声,清了清沙哑的嗓音,前挡风玻璃上透着阳光,把他的面色附上了一层的光芒,“你说你跟我未见了八年,对我好有许多的不了解,你问我喜欢什么颜色,问我喜欢吃什么,问我有没有想过涌炀岛,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如此算算,我们又别离了四年,统共八年,我以为我能大度吧,能安安稳稳地为你送上祝福吧,以为看着你和别人结婚我也是高兴的吧,是能平静的吧,但昨晚上你坐在我的跟前,海里,我是有许多话没有和你说的。我喜欢的颜色是黑白灰,是你无意间从黑白灰的外套里发现你写给我纸条的衣服裤子。我没有特别喜欢吃的菜,但你坐在我的对面,跟我聊天,冲我笑,和你一起吃的饭菜,就是可口的。我没有想涌炀岛,我在想与你的记忆,有时候又在想小时候的记忆。我没有女朋友。”他一顿,便真是难开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