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里站在马路对面看着。忽然想到,在袁爸头七的黎明天里,他无声地坐在自己的旁边,靠着院子的篱笆墙,篱笆墙上有舒卷的南瓜叶,露珠是在夜里慢慢凝结起来的,会在太阳将露脸未露脸的时候滴落在人的肩膀上。袁石风的肩上就透着清晨的露水。
他是固执的,是沉默的。
又好像不是……
——在那些未有共同经历的时光里,我们都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袁石风转头,看到了站在自己车旁的海里,眸子一眯,错愕三分,脸色即刻严肃起来,快步跨过马路,走向海里。他的身上有酒气,咄咄逼人的过来,站在海里面前,这般近的距离,只要他的身子再不稳地往前靠一靠,海里的鼻尖就能触碰到他的肩膀上。
他皱眉,叫了她的名字:“李海里。”
海里不明白,为什么有时候他会叫她全名,有时候却又叫海里。
他的眼睛跟一口井似的锁着她,她在黑漆漆的井口里看到了倒影着的碎碎的星星,和碎碎的自己。
他是疑惑的,是错愕的,是因为她出现在这里而不满的。
海里这般主动地回答他没有问出口的疑问:“打电话的时候,听到电话有人说了盛世国际的名字,我就找来了。”
说完,海里忽然又怕他会问她为什么要找来。
为什么要找来?如果他真问了,海里一定会哑口无言的。
庆幸的是,袁石风并没有问,定定地站了一会儿,依旧用目光锁着她。晚上的马路比白天的要更喧闹,袁石风背对着一片汽车喇叭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海里的表情,海里也抬起头看着他,袁石风的肩膀上边就是高楼大厦的霓虹灯,是LED的绚烂画质。
他终是叹了一口气:“我喝酒了,没办法开车,我打车送你回学校。”
转身,站在路边,招手拦车。
海里看着他开阔的肩膀,看着他笔挺的背影,觉得他应该喝了挺多酒,一身酒气,又觉得他酒量很好,这么浓的酒气却没有丝毫的醉意。
出租车缓缓停在他的面前,袁石风给她拉开了后驾驶座上的车,自己却又坐在了副驾驶座上。车上开着空调,一循环,酒气在车厢里充斥,袁石风摇下来了车窗,让外头的风吹醒自己。
路程开到一半,袁石风扫了一眼手表,回头问她:“学校宿舍几点关门?”
海里看了一眼车上的时间:“已经关了。”
袁石风皱紧了眉毛,顿默半响,跟司机说:“掉头,去天苑城。”
海里坐在后头,没有吭声。
都说时间是最有效果的洗涤剂,什么事情都会被时间冲淡,磨平。骗人的,海里看着袁石风在副驾驶座上露出的衬衫想,这是骗人的话。她想起高中思政课上背过的知识点,说所有的物质都脱离不了运动,她用荧光笔把这句话涂成了绿色,打来大大的问号。
所有的物质都是运动的。
那……我们的过去呢?
我,你,海深呢?
过去不会运动,所以存在记忆里,变成了不会运动的,不会忘记的过去。
她那么认真的把这个问题去问老师,老师说,李海里,上一节课的知识你没听,物质,是有结构的,过去怎么算是物质呢?
海里不懂,过去当然有结构,过去里有她,有海深,有袁石风,有袁娘,有开满水稻的田,有一路的铃铛声,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怎么不算是物质。
这成了海里明明白白知道,却永远不懂的哲学题,就像现在,她依旧不懂,却明白明白白知道……
——我对你还有那么多的感觉。海里第一次来到了袁石风的家,七楼,703,袁石风走在前面,开门,把灯点亮。房间宽敞,明亮,简洁,这是海里的第一印象,不像是拆迁的李家,李妈一定要把房子装修的富丽堂皇,恨不得在客厅里摆两个罗马柱。
袁石风弯腰从鞋柜里能拿出拖鞋,男士的,放在海里脚边,直起身子的时候身子微微歪向一边,他闭了闭眼,靠在鞋柜上:“你睡客房?”
海里把帆布鞋脱了,摆在一边,套进了男士拖鞋里,整整大出一个脚后跟,一走,脚就从前面滑出去。袁石风解了两颗衬衫扣,顺手拿起桌上的水猛喝了一口,指了指右边的房间:“你睡那儿?”
灯光从上打下来,不知是不是他的酒劲儿上来了,面色有些僵硬,靠在墙上才能稳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