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行_作者:画骨师(109)

2019-01-04 画骨师

  魔族蛰伏在极北之地多年的残部迅速集结,出苍溟城直奔灌愁海,与郁水之南儋耳国的蛮族叛军相接,将云梦泽外城近万守军杀得片甲不留。直到很多年过去,仍旧令三界谈之色变的“重渊之争”,就在我背诵此生与龙君唯一一张婚书的时候——开始了。

  姜夷浮在屋顶上,背靠着块珊瑚织绡。一匹织完,又是一匹。不多会儿,金丝翠纱屏上就挂满了数不清的如雾轻纱,随着水流飘拂,将寝殿渲染得影影绰绰。织绡如弄曲,都是心事的映现,那纱染满了忧伤的味道。她躲在屋顶老半天,大约是觉得愧疚,越发不敢在我面前露面。

  我实在看得堵心,招手把她唤下来。姜夷微弱地应一声,踟蹰着游到跟前。她脸上还覆了半幅轻纱,可鲛绡毕竟太纤薄,溃破的嘴角和颊边红肿掌印,仍清清楚楚透出来。

  她垂着眼,咕噜吐出一串泡泡:“涂姑娘……啊不……君后,有什么吩咐?可是要掌上灯烛?奴婢这就去办。”

  上元宫的夜明珠比别处多出一倍不止,颗颗硕大如斗,虽不及灯火亮堂,点染夜色也已足够。我摇摇头,叫住她:“长明灯油珍贵,何必如此铺张?且今晚也不是什么重大日子。”

  “君上早有吩咐,上元宫一应用度,但有所需,绝不吝惜。区区几盏灯油罢了,东海鲛人万千,君后实在不必为此挂怀。”

  她说得十分平淡,我却第一次感到原来油尽灯枯的死亡,一直离这些美丽优柔的生灵那么近。

  “姜夷,你也是鲛人,如果连自己都将手中的性命视作轻贱,又有谁会真正在乎呢?无论贪心的凡人,还是狠心的同族,都能毫无顾忌说弃便弃,想杀便杀。可我今日救下的,是当初御铃廊下宁可挨罚也绝不为虎作伥的患难之交,而不是区区几盏灯油。”

  鲛人无腿,要像人那样屈膝落跪是万万不能,她把鱼尾卷曲成极艰难的弧度,才勉强屈身倒伏下地。

  “君后宽宏,姜夷自知罪孽深重,已无面目相对,哪里再当得起一句患难之交……便是来日青岚公子脱困回来,知晓了这段因果,也……不会原谅奴婢……”

  我抚摸衣衫上早已缝缀如初的玉色流苏,唔了一声,道:“人活着,难免说几句言不由衷的话,做几件违背本心的事。撒个谎罢了,又不是触犯天条。若担心这个,大垂他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她掩面啜泣,鲛人连哭声都那么动人,如歌如吟,回荡着无尽哀愁。

  “起来吧。我并不想问你什么,你宁可挨上三十龙角杖,也不能轻易说出,自然有必须守口如瓶的理由,不算罪孽深重。真正罪孽深重的,是那些作了恶却不敢承担责任,以为自己的清白名声,远比同族性命更重要的人。”

  姜夷惶恐地抬头,又赶紧低下,片刻也不敢与我的目光相接。

  “我是白狐,你是鲛人,但我和你原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年岁道行都还远不及你,要杀我并不难。难的是,要如何处心积虑故布疑阵,来摆脱杀人凶手的嫌疑。要让一切看起来,像是心怀不轨的异族奸细在行事时败露,那么无论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我……奴婢只是区区一条笨鱼,原本弃不足惜……涂山狐何等灵慧无双,君后心细如发,福气贵重,必不会轻易被……被奸人所逞。”

  她口中的“奸人”,和我心中所想的,大概是同一个。那么关于目前局势的揣测,又有了几分准头。

  “令我不能姑息的,并不是那个始作俑者的针对和诬陷。累及无辜,甚至不惜搭上你的性命,所要达到的目的,绝不仅仅是一剂毒药或一把刀就能做到的事——有人想借此,继续挑起龙狐两族的争端。沦为人质的大垂也是筹码之一,所以他暂时不会有事,起码性命是无碍的。你方才不也肯定地说,‘待他来日脱困回来’嘛。”

  姜夷微张着嘴,吓得背鳍都纷纷奓立:“摄……摄心术?”

  我忍不住捂嘴轻笑:“说了这半天,你自始至终都不敢看我的眼睛,我又该从哪里迷摄你的心?不过话说回来,在海里泡得太久,脑子都快要进水,差点忘了要紧事。唉,对了,这次回来并没看见锦芙姐姐,女龙王哪里去了?”

  “锦芙殿下原本欲带着君后的信物前往涂山,求狐帝赐聚魂灯救回老鲤皇,后来……后来又被君上竭力劝住,只嘱咐她先回玉琼川待命,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等过些时日战事稍平,再筹备涂山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