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昼夜下来,雕题既已折损大半,夜叉再也没有退路,被拱到风口浪尖。
东海大军战鼓如雷,大呼反贼承乙出城受降。承乙既铁了心造反,对东海而言便再也不是夜叉一族的王,直接以叛党称之。此次出兵交战,东海打出的旗号就是拨乱反正,清理门户。
当先跨马出城迎战的身影,一身玄黄战甲极为讲究,胸前一块护心镜不知是用什么打造,非金石玄铁,通透莹润,如玉璧平整,光洁得能照出人影来。
夜叉在夜间视目极锐,春空很快就发现,那根本不是承乙,甚至也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家宗室子弟。虽然此人穿着最高级别将领的铠甲,可在名将如云的夜叉军中,大概是个不入流的角色。这一点,从他拿枪执戟的姿势里就能看出来。
战斗种族的城池里,当然不缺将军。但海夜叉和空有蛮勇的蠢雕题不同,千万年的沙场捭阖,令他们久经历练,善战而有谋。
雕题劫掠成性,遇事率先出头的通常是族中最有名望的战将,队伍的核心人物,既是荣誉的积累,也是不可推卸的责任。这原本无可厚非,但不妥之处在于,实力暴露得太早,一旦被擒贼先擒王,很容易溃如散沙。海夜叉常用的手段则是,重要人物绝不轻易出手,他们更喜欢蛰伏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默默窥视,等待最合适的契机,出乎意料地暴起发难。
按规矩,来将得先通名。这厮唰唰舞了轮华而不实的花枪,字正腔圆报上称呼:“鄙人翻江倒海素浪滔天倒转昆仑万夫莫敌探海夜叉赛白龙,百里风是也。奉吾王之命,特来拜会东君。”
话音落地,当即惹来东海军中一阵哄堂爆笑。
但临渊没有笑,只略挑了挑眉,似乎很认真地默默听完,还琢磨了片许。
我不禁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是不是出现了谬误,毕竟海水不可斗量,自称能翻江倒海的人,更加不可貌相。忙压低嗓子问春空:“翻江倒海素浪滔天……夜叉赛白龙是什么?夜叉里很厉害的新物种?”
春空满脸蒙圈,回过神来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不认识,没有听说过他形容的那种东西。”
我心里没底,准备静观其变,感慨道:“他要是战死了,两人高的墓碑也刻不完这一大串名字。”
辰时刚过,紧张刺目的红日从海平面跃升而出,曝晒过整片黑涛翻涌的北溟,投下重叠交错的影。
冷眼看着临渊持剑立在阵前,衣带当风,风姿翩然,一如既往地胡扯八道。他提起长剑对着百里风随手一指,正经道:“那你拜吧。”
百里风一愣,迟疑地滑下马来,杵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东海立马跟着起哄:“快拜快拜!君上都准奏了,你倒是赶紧的啊!光说不练,果然是虚伪的种族啊!反贼手下无良将,承乙平日没教给你参见龙主该行什么规矩?”
身边清脆碎响此起彼伏,低头瞧去,却见刚才还紧张兮兮的小春空,已经盘腿端坐在地,又不知从哪里掏摸出一包瓜子来,边嗑边看。
大垂气喘吁吁四爪刨水赶到角楼,我们仨席地而坐,都眼睁睁等着看百里风怎么翻江倒海,谁知等了半天,连个水花都没见着。
百里风两次张嘴,想说的话不知换过多少遍,终于说:“若平时参见,拜么自然是该拜的……可现在是在打仗……说到打仗,明明约好三天后才是开战之期,何故率众趁夜偷袭?身为东海之主,却这般不守信义,就算打赢了又如何能使众人服膺?”
“你们上云梦泽生事,不也没提前跟本座打招呼?报仇嘛,不管三天后还是现在,对本座而言没什么区别,早报晚报都是报,不争来早与来迟。打过来就打过来了,难道还得看皇历?”
临渊唇角轻勾,像在反驳一个光天化日的笑话,不嗔不恼,边说边越众飘然而出,朝百里风趋步走近,停在他身前七步之遥。那姿态漫不经心如闲庭信步,仿佛处处露着破绽,细加揣摩却大巧似拙,每一处空门都笼罩在右手那柄光华伦卓的剑锋下。
如果百里风忽起偷袭之意,要拿刺伤龙主的战绩回去邀功,念头不会快过他手中的剑。
百里风被噎得倒退两步,仿佛在艰难地思考,最后憋出一句:“做神仙,要讲道理。皇历固然是不用看,但偷袭之举终究不够光明正大!”
“兵者诡道,那叫夜袭,不过动静小了点,本座素行低调,凡事不喜敲锣打鼓闹得天下皆知。再则,我们东海水族是爱憎分明的水族,能动手绝不动口。如果凡事开口讲道理能有用,还要军队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