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临渊,你算了。你如今自身都难保,拿什么来护她平安周全?”
临渊沉默片刻,正欲开口,忽然动容。凝视我半晌,却道:“也好。”
第六十六章 太微垠
那声音何等温柔,如刀锋剐在骨,却教人沉醉无言。
初在临安相聚,夜宿城南破庙的那晚,他和我说的话还似回荡在耳边。
他问我:“若是来日大战不敌迦楼罗,被他变成大鹏一口吞了,你待要如何?”
我当即笑着打趣道:“那我就等你的魂魄转世,上天入地也要寻了来,无论你投生成个什么,都寸步不离守着你长大,再将你拐到手,绝不许任何别的姑娘同你亲近,就连看一眼也不行。太玄说那叫个什么什么……养成,对不对?听说其中乐趣,很是妙不可言呢,到时你比我小那么多,也不会再有人笑话你老龙叼嫩草。”
他扶额苦笑:“本座一身正气,虽不拘泥繁文缛节,姐弟恋勉强可以接受,婆孙恋实在消受不能。”
“那我只好霸王硬上弓。”
“先搞清楚,究竟谁是霸王,谁是弓。”
……
算得出天意无常,算不出动如参商。只当是情到浓时随口玩笑,怎知一语成谶。
临渊用仅剩的修为和哥哥强行斗法,真正的实力至此已遭重创。重楼刻意选了这么个糟得不能再糟的紧要关头携迦楼罗半路杀出,不费吹灰之力就捡个大便宜。
迦楼罗曾弑杀他父,也定不会放过他。
娲皇顾惜苍生的情怀,只对她一手铸造的人间,而非对临渊。若他不敌迦楼罗,葬身鸟腹,导致人间将倾,也是他未能践行约定,咎由自取。只为了一块补天石。情天恨海,却不知要用什么才填得平?
最无辜之人,反而要背负最沉重的命运。我浑身颤抖,灵台仿佛被浇下一瓢滚沸熔浆,痛楚欲裂。
猎猎风起,临渊长发被吹得向一面扬起。千丝万缕,千头万绪,都是化不开的执妄痴迷。
深深望他最后一眼,便被重楼卷进遮天蔽日的孔雀华羽里,什么也看不见,听不明。只来得及留下一句仓促的祈求,被撞碎在猎猎狂风里,也不知哥哥是否听清。
“求你,帮他。”
明晦倒转,曙色在东,耳边缭乱风声终于将息。
我一路被颠得头昏脑涨,此刻方能从孔雀翼下探出半个脑袋来。睁眼所见,却是山岚风烟如絮,日色相玲珑,纤云映罗幕。
明明是群魔乱舞藏污纳垢之地,竟布置得如洞天福地般祥云缭绕。
孔雀落地,袖袍一振,照旧将我的狐狸身抱在臂弯,如怀揣幼儿。
元丹离体太久,我早已无力再维持人形。
“这是太微垠。”他语声安然。
如游山玩水般,步履悠闲,神态轻松,将沿途所经的雅致泉林一一指点。
我全无兴致,含怒瞪他,若还有半分法力在身,只怕当场要喷出火来。
重楼站定,微微眯起眼,试探地用指尖掠过我额前绒毛,抚上那块淡红印记。
我瞅准时机,仰头张口便咬,却快不过他抽手一记虚晃,扑了个空。
这厮似逗弄宠物,饶有兴味地展颜一笑,露出排细碎糯米白牙:“咦——狐狸咬人吗?”
“孔雀也算是人吗?鸟人?”
他却不恼:“总算肯开口同我说话了?还是那般伶牙俐齿。”
简直无耻至极。我一股邪火直冲天灵,愤愤抬起爪子盖在眼睛上,不再理他。
又不知在通幽曲径中兜转了几个来回,鸟鸣渐淡,水流撞击声轰隆入耳。
再看时,他已携我立在一处半壁山高的菱花石门外。洞府旁遍植海棠,涧云飞瀑,花丛中竟杵着一头患兽,捧着个比肚腹还大的酒葫芦喝得人事不省。
此兽身长数丈,其状如牛似羊,目透青光,嗜酒如命,乃是由世间忧愁所聚化的形体,不可杀,唯灌酒能消其暴戾,因酒能忘忧。
除了好酒,患兽还有个天上地下都难寻的妙处,精通医理,能辨识所有具备起死回生功能的草药。但或许是应了那句医不自治的老话,这么稀罕的兽,千万年来病的病、死的死,数量越来越稀少,存世的不过寥寥二三,早就踪迹难寻。若能得一患兽,不仅伤病无侵,还能将万种烦恼顿消。
我很惊异,传闻中早已灭族的远古兽族,竟重现在重楼所居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