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兽是除昆仑墟白泽以外,唯一以满腹经纶著称的神兽,可惜那些才华满得横溢了,腰围摊开来几乎与身高等长。
身为贪杯之徒,还能这么精擅药理医道,也是有原因的。世间灵兽千万,与生俱来的习性本能皆是天赋。患兽嘛,不知哪辈祖宗在手边缺酒时,一时冲动造下了极大的恶业,与生俱来的是天谴。它们生来体质独特,存活极为不易,自打娘胎落地就染遍各种疑难绝症,堪称神兽界的百草纲目,但凡所过之处,能吃的补药基本上都被啃得寸草不留。
喜欢养患兽的人,要么经常受伤,要么常怀忧戚。坠入魔道的孔雀大明王,会是其中哪一种呢?我张开指缝,偷眼去看他冷峻眉目,只觉好生费解。原以为像他这种桀骜不驯的魔头,大概会喜欢豢养饕餮、梼杌那类凶兽,最不济也得是雪狮玄豹之流。却万没想到,他养了只除了杀不死以外,战斗力基本成渣的患兽。
转念再一琢磨,他们魔族喜欢打打杀杀,动不动就要遇上血光之灾,养头患兽在侧,惹是生非的底气都足了好些,也算未雨绸缪有赚无赔的买卖。
重楼咳嗽一声,口中轻念禁咒,石门轰然开启。患兽闻声而动,擎着酒壶摇摇晃晃立起身,四蹄刨地,以示恭敬。
内中果然别有洞天。
这洞府是将整座山峦拦腰横截、内中掏空开凿而成,白色的钟乳倒悬,方圆足有数十丈,长廊净室错落其中。再打磨出大块纯白水晶嵌作穹顶,日月星辰的光辉都能被滤成柔光铺洒而下,乃是个山中有山、水中环水的格局,粗犷中不失韵致。石门一闭,顿时和山门外的鸟语花香隔绝,自成天地。
我牵挂临渊安危,只顾一门心思四处东刨西挖,掘地三尺也想找出个缝来钻出去。可这四面八方,无论往哪个方向鼓捣,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坚壁清野没有尽头。气喘吁吁瞎忙了半天,终于技穷,垂头丧气找了个角落蜷起来,揉揉酸痛的四爪。
哥哥的仙障是铜墙铁壁,重楼的洞府则固若磐石。我现在才知道,他之所以懒得捆束我手足,并非心有多宽,不过料定了我插翅也飞不出这石头笼子里去。
他似十分困倦,打个哈欠,竟微微笑着,倒向石床和衣睡下。
俊美至妖异的神色之间,一片浓重暗影,似阴似悒。
这一觉昏天黑地,睡得雷打不醒。
听闻魔族昼伏夜出,个个都是夜猫子,被日头一照反而没什么精神,也只得耐住性子等下去。等他醒来,又能如何,心里却完全没底。有很多的疑问有待澄清,一时又不知该从哪里追究根由。
夜色如水,明月皎皎透过水晶穹顶时,照壁上终于幽幽浮出个如风似月的人影。他懒洋洋抻了抻胳膊,翻身跳下丈高石床,稳稳落地。宽袍敞着怀,牵动紫衫纱影翻飞,一连串动作似行云流水。
孔雀之美,虽不敌凤凰,却有着仅次于其下的旷绝艳色,何况一身妖相魔骨,那等轻狂浮华的张扬之态,举手投足间都欲放难收。放眼三界珍禽,除了凤凰就数他。但托赖东皇一番处心积虑,世间已再无神鸟凤凰。
他在石案上祭起一盏小小孤灯,便从袖中掏出那颗狐狸元丹,朝我口中喂去。
元丹入体,腹中升起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我思量自己即便化回人形,也比他矮上一个头,说话都得仰视,实在缺乏气势,不如仍旧维持狐狸模样,有尖牙利爪,好歹显得威武些。
世人都爱诟病美丽而没脾气的皮囊是花瓶木头,觉得无甚情趣。但既美且傲,脾气又大过了头的,譬如孔雀重楼,却又觉得消受不起。动不动就连佛祖也敢张口就吞的家伙,解决问题的方式一定不是讲道理。
既然讲理没用,那就单刀直入最省心。
我弓身奓毛,前爪踩着鼓凳跳上石桌,冲他龇牙咧嘴调出个凶相:“你捉我来做什么?”
仿佛这是个十分新奇的问题,重楼偏着脑袋认真想了一会儿,又望了眼地面上被我刨出来的百十来个坑,淡淡笑道:“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莫非他以为我的爱好是在石头上刨坑?变态真是难以沟通,思维方式果然异于常人。
“我想出去。”
“现在不行。”
“那什么时候才行?”
“到你真正想清楚你要去哪里的时候。”
“你刚刚才说我想做什么都行,出尔反尔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