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行_作者:画骨师(54)

2019-01-04 画骨师

  我是没什么法力、心气也不高的笨狐狸,除了吃和睡,对打架这种事向来避而远之,也很少有机会如此近距离观赏短兵相接的阵仗。此番见两拨人马打得涛惊浪涌,莫名其妙热血沸腾起来,暗忖太玄果真没有夸大其词,那些海夜叉着实凶悍蛮横不好对付。刚一回来就在家门口遇上外敌来犯,龙君肩上的担子之沉重,令人望而兴叹。

  阵中突传来一声嘶吼,震得耳朵生疼。声波扩得太大,又囿在深水之中,一时不好分辨究竟是谁发出。我惊得心口一窒,嗓子像被什么狠狠揪住,几乎整个瘫软在大垂胳膊上。很快便有丝丝缕缕的血腥在海水中漂浮漫延开来,我慌乱地伸手扒拉,凝目仔细分辨那些血水的颜色,是融于湛蓝的青金还是鲜红?可惜光线太暗,被恶斗搅和得泥沙翻腾的海水过于浑浊,根本什么也看不清。究竟谁受伤了?大垂对战况如何并不挂怀,只默默守在我身边寸步不离,扣住我腕子的手越来越松,又骤然收紧,无论如何苦挣不脱。

  心神不宁间,混沌深处猛地腾起一蓬妖异紫光,将混沌照彻。几乎与此同时,和龙君缠斗相抗的夜叉头领,已被少昊琴一根龙筋弦穿颈而过,将整颗头颅齐肩铰下,当场身首异处。那头颅死相狰狞血淋披面,须发虬结,只需看一眼便催人欲呕。死不瞑目的断首被龙君用剑柄挑着,端立礁崖之巅高高举起,清喝道:“太玄何在?!”

  泱泱众卒间连滚带爬摔出一团绿乎乎的物事,扑通跪倒在礁下。他是一众龙宫兵卒里唯一未着战甲的,相当好认。太玄真身是龟,那副与生俱来的硬壳就是最坚韧的甲胄,原不需再画蛇添足穿什么铠甲。

  龙君将敌首往太玄怀里一丢:“传令下去,俘虏无赦。所有叛军尸首统统给本座把皮扒下来缝制成海疆图,悬于东粼城楼外十丈高台,让胆敢以下犯上觊觎东海的狂徒好好看清楚,这就是下场!”

  片刻前还气势汹汹的夜叉族被突然出现的龙君扰乱了阵脚,军心涣散,纷纷丢下手中的叉戟四处奔逃乱撞:“……是……是东海龙君!他家龙王爷回来给东粼城报仇了!”

  擒贼先擒王,这下马威给得太狠,将余下的海夜叉彻底震慑住,再也无心恋战,一片丢盔弃甲砸得沙地沉渣又起。

  痛打落水狗,乃人生一大乐趣。夜叉骤失主将,当即溃不成军,被东海水族一鼓作气打得抬不起头来。待将散兵余寇赶出这片海域,剩下的无非就是清扫战场检点伤损。

  我暗暗松一口气,却发觉右侧蓬乱的海藻间隐约传出动静,蹑足过去拨开一瞧,正对上一双惊恐泪眼。是只落单的海夜叉。但这夜叉年纪太小了,根本还是个孩子。他的族人逃命逃得匆忙,混乱中将他落下。

  看他手中并无兵器,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模样甚是可怜。大垂重重叹息一声,果然心领神会,知我又要忍不住多管闲事,已经连劝都懒得,反正也是浪费口舌。我蹲下身去,揪过一丛海藻将这暗处遮得更严实些,低声问他:“你今年多大?小小年纪不老实待在学堂念书,学人家跑出来乱打仗?你怎么不上天呢?”

  小夜叉抽抽噎噎伸出两根手指,无辜地眨巴眼:“我叫春空,今年两百岁……”

  素闻夜叉族好战,却没想到好勇斗狠的风气歪成这样,连刚满两百岁的幼童都硬拉出来上战场,打的还是这种名不正来言不顺的糊涂仗,当真作孽。这夜叉年纪虽小,眼色却颇机灵乖觉,见我面露不忍,立即扑上前来,紧攥住衣角就不撒手:“狐狸姐姐……你是不是认识我家君上?我……我在苍溟城见过你的画像,一模一样,他们找了你好久……姐姐救我……我不想被捉去扒皮,呜呜呜……”

  我被他惊人之语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奈何海中没有凉气,只有一口冰冷的海水结结实实呛进胸口。这是个什么情况?从未出过涂山的我,几时又和群魔乱舞的苍溟城扯上干系,还留下画像在城邦供魔族瞻仰?

  魔君重楼在那场焚天毁地的神魔大战里被打散元神封印进昊天塔,早就囚了快两千年了,冤有头债有主,要报仇也该去找东海龙君,找我做什么?关系攀扯得也太匪夷所思,和太玄被捉住时叫的那声“娘”有一拼。想必方才和大垂躲在一旁袖手观战良久,被他看在眼里,便认为我俩不会是和东海水族一伙的,这般东拉西扯,不过巴望着我能施以援手救他一条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