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那吓得不轻的惊问,孟云峥慢条斯理放下一小捆劈好的柴薪,这才转身。
他上身穿着粗布短褐,大襟窄袖,腰间绑汗巾,底下套着一条黑裤,两只裤脚还各自往上卷起一小截,未穿袜,大脚丫子直接踩在黑鞋里。
姜回雪见他这一身便于劳动的穿着,再瞅了眼被整齐堆栈在角落的柴薪,头不禁有些昏。“你到底来干什么!”她不想气急败坏,但没法子,好想哭。
任她把心墙筑得再高,把念想狠狠压进深处,以为多少能安然了,可他一出现,连句话都还没说,她已觉之前所做的、努力想说服自己的,全部是在白费力气。
面对她不甚友善的态度,孟云峥仿佛无感,仅淡淡道:“乔婆婆和几位老婶子、老大娘的家里,大块木柴堆着没人劈,我过来劈劈,劈柴劈得颇顺手,一时停不了,就连你家堆的也一起劈好送回来。”
他这是什么古怪理由?
姜回雪瞠眸结舌好一会儿,想起前晚与他在邀月湖上的事,脑中更乱,记起那晚对他说的那些不好听的话,心里又闷又痛……他那时明明恼火极了,现下却一脸云淡风轻,要她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
“我肚子饿了。”他很突然地说。
她秀眉一扬,朱唇微动又很快抿住,硬把溜至嘴边的话吞回去。
“不知还有没有剩余的粥可卖我?”他继续很突然地问。
他使的是苦肉计吗?有意博取怜悯?故意令她心疼不舍?姜回雪咬唇瞪人,一颗心颇受煎熬,却还是强迫自己铁石心肠。
她冷声道:“粥已见底,我这里没东西卖你。”
他扯扯唇,似笑非笑。“我想也是。”
咕噜咕噜——声音从他的腹中传出,肚子大打响鼓,五脏庙大闹空城计。
他不是装饿,他当真是饿了。
姜回雪把自个儿唇内和颊内的嫩肉咬得快出血,仍硬撑着,正想开口催他去别的地方寻吃食,别杵在这里,此时大杂院的另一头,有人朝小灶房这边张声轻嚷——
“孟爷过来呀!肚子饿了是吧?呵呵,一早劈类柴劈到现在,把几家子的柴薪都给劈好,咱想您也该饿喽,有大馒头和肉包子,还有热面茶和豆汁儿,别饿过头,过来吃些吧!”身形佝偻的老婶子说话声音倒挺洪亮,站在自家门边朝孟云峥频频招手。
老婶子一开口,大杂院里陆续有长辈们从自家居处探出头来,接续道——
“没东西吃很可怜啊,孟爷要不嫌弃,咱们家灶上还有半锅咸粥,给您垫垫胃?”
“院子里那几只母鸡下了不少颗蛋,咱等会煎两颗蛋给您配着吃吧?”
“啊!乔记的烙饼应该还有呢,我到前头铺子帮您瞅瞅!”
“不用那么麻烦,多谢各位街坊邻居。”孟云峥越过正兀自发怔的姑娘走到小灶房外,朗声跟几位长辈说话。
他不住这边久矣,却称大伙儿“街坊邻居”,仿佛还以旧家为家,从未搬离似的,可恶!他这样根本是“鸠占鹊巢”,那些是她的街坊邻居,才不是他的。
姜回雪越想越不是滋味,好像她冷硬心肠未如众人那般慇勤招呼他,是有多不对似的。
糟糕的是,她竟然真觉得内疚,成功被挑起罪恶感。
然后看他头也不回直接走向老婶子那边,她险些要不争气地开口唤住他。
她听到他从容有礼又不失亲切地对老婶子道——
“热面茶光听都觉得暖胃,配着大馒头当真不错,那就厚着脸皮叨扰您一顿了。”
“不叨扰不叨扰,您多吃些才好,攒足力气才能好好办事啊。”老婶子招呼他进屋的同时,还不忘对杵在他身后的姜回雪笑嚷——
“没事儿的,婶子这儿有现成的热食热茶,能把他喂饱,你赶紧收拾前头去,别担心。”
她、她哪里担心?她哪有担心!她才没……没有……再次抿紧双唇,清楚自己是在对自己说谎,她当然是担心他的,却能如何?
隔着一小段距离,姜回雪对老婶子颔首勉强笑了笑。
她强迫自己收回视线,重新提起装满空碗的木桶子准备洗涤,却听到大杂院内几位长辈在外边毫不避讳地聊起来——
“是说怎么连碗粥都不给喝了?”
“就说卖到见底了呀!也不瞧瞧什么时辰,都这么晚了,哪里还会有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