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北河看着他将酒缓缓注入杯中,忽然哼了一声:“罗兄确实用得着这角杯。那香灰里的余毒,只怕也不好消受罢?”
罗砚将酒坛放下,苦笑道:“我就知道瞒你不过。”
“你又是反复问窗子怎么开着,又是跑去刮香灰,再加上窗户上被青兰抓破的那一点,傻子才想不到。”斛律北河说罢忽然怒其不争地一跺脚,“偏那全兄就真的是个傻子!”
“也怪不得他。我进屋见到窗户敞开只是觉得奇怪,虽有疑心和薰香有关却到底没有证据。多亏你验出指甲里那一小片白纸,才教我想明白其中的关窍。”罗砚长叹一声,模样倒像恨不得自己没有想明白似的。
斛律北河看着他:“现在证据确凿,恭喜罗兄大可以踢开那姓全的傻子独揽功劳了。”
“斛律贤弟——”罗砚急切叫了一声,转而又沉默摇头,嘴角一抹苦笑竟是无比无奈。
“难道不是么?”斛律北河捏起右拳,朝黄梨木的桌上重重一砸,“你明明已经知道真凶是谁,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还要诓全兄看紧华安?你明明知道不是华安——”
“至少,这样他会无事。”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罗砚终于艰涩出声,“聪明如你应该也知道了,这两起案子的背后……并不简单。”
“我只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斛律北河冷哼一声,“我只知道你是怕了。我还知道,那背后的人定然会被冤魂缠身,日日夜夜不得安歇。”
罗砚继续苦笑:“只怕我才是日日夜夜不得安歇的那个……”忽然双目炯炯,恳切地望向斛律北河,“若我说这事我自有计较,贤弟你可相信?”
斛律北河愣了愣:“罗兄是想以大理寺名义发落此案?”再看罗砚充满无奈的眼神,终于了悟。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刚才那把热血少年的火气也熄了,只是淡淡说道:“无论怎样,我都敬你曾是一位心地宽慈,仗义任侠的好哥哥。”
罗砚眼中神采尽灭,情知他是不愿再信自己。呆站了一会儿,伸手继续将桌上角杯注满。忽尔低低问道:“想来之前那件事情,贤弟心中已有了决断?”
这次斛律北河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已经选好了……就在今夜。”
罗砚将一只角杯朝他面前一送。杯中酒液微荡,色泽黯碧,果然一点浮渣都没有。他郑重其事地用双手端起角杯,朝斛律北河敬了一敬。
“此酒名唤柳青。三十年以上的陈酿颜色会有淡青转为老绿,初入口时能教人辣出眼泪,后劲又最是悠长。一口落肚,舌尖只怕都要麻上三日,因此又名阳关。”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眼下知己的挥别,日后怀人的滋味,都在这一杯中饮尽了。
罗砚靠着桌子,支手扶额呆坐了许久。连斛律北河是几时告辞走人的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桌上两只角杯都空了。那个曾经跟在自己身后,跌跌撞撞骑着竹马,歪歪扭扭舞着木剑的小兄弟,再也不会同自己去曲江畔,流花亭痛痛快快畅饮一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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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尔同顶着两只乌青的眼圈,辰时未至就扣响了罗府大门。
应门的家人却道,罗砚已一早去大理寺应卯,要等到日落西山才转回。
全尔同呆了呆,忽然一跺脚就朝红香园方向大步走去。
这一回他终于有幸像那些一掷千金的浪荡公子一样,走进了殿春阁二楼的暖阁。暖阁虽小,布置精巧华丽却远胜楼下两厅许多。八扇红木镶琉璃的明瓦窗子挡住了寒风,却将阁外的天光与玉树琼枝映得完完全全。落雪的日子,在这里如坐春风而玩赏雪景,不知该是何等的赏心乐事。窗前只搁着一张嵌螺钿的红木长几,几上随意搁着一只美人耸肩瓶,一方汉白玉孔雀插屏,另有一只鎏金鹤舞小熏笼靠着几脚,正习习散着暖香。
全尔同踌躇了一下,还是绕过花梨木雕同心莲的隔断。名动长安的香芍娘子正慵懒地卧于靠南窗的木炕上。说是炕,其上却又张着玉色绸缎葡萄蔓幔帐,又覆了莲青色的轻容纱,四角更有五色流苏垂下,无风自动,甚是撩人。一眼瞧上去,炕上的女子竟如卧在香雾缭绕的仙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