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观音_作者:那云千(9)

2018-12-18 那云千

  她语调里带着明显的炫耀,全尔同听了也是微微一怔。宋康成,宣威将军宋远的长子,五年前的武状元。那届武举全尔同也去考了,堪堪只中了个举人。宋康成家学渊缘,剑法师承武当凌云子,曾经打遍长安无敌手。如今竟会输给一个客居的少年?他越想越是心惊,特别是想到杀害刘氏的那一刀力气惊人,暴露出杀手的非凡内力,寻常的军士根本做不到。

  “香芍娘子可知道这斛律公子是何来历?”

  屏风后面的香芍迟疑片刻才答道:“他自称来自朔州。观其气度,听其言谈,颇有世家风范。”

  全尔同更加心惊。来自朔州,姓斛律,又擅剑术,必定是来自那个家族了。他自幼随身为镖师的父亲习武,武林中的人事多少也听说了些。这一百年来,除去中原武林各家各派,朔州另有一只家族崛起,却是一支姓斛律的胡人,先祖同大燕皇族赫连氏同出贺兰山脉,也曾效忠前魏朝廷。后来功高震主,因功见疑,竟没入了草莽。这斛律氏虽是胡人,于武术却相当精通,渐渐成为武林中的一大势力,不容小觑。自北燕定国,斛律氏一些子弟或投身军队,或通过武举谋个出身,颇受新朝重用。据说当今圣上孝安帝幼时有一陪读,就是斛律家的子弟。

  青兰说了半天斛律公子如何武艺超凡,文采过人,终于又说回来。只说她前日上午去云来客栈天字一号房,将泥金帖送与了斛律公子。斛律公子亲手接了,当面看了看就说一定赴约。至于那帖子怎么会落到华安手里,给华安送帖的青衣小婢,她也全然不知。

  看来,还得去云来客栈走一趟。全尔同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卷进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中了。比如这神秘的泥金帖,突然现身就誉满长安的斛律公子,还有在华家房中拾到的那只玉猫……

  他喟叹一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香芍娘子可还记得,昨晚的夜宴几时开始,几时结束?斛律公子是几时到的,几时去的?”

  这个问题香芍回答得很是笃定:“戌时三刻开宴,斛律公子是准时到的。原本香芍打算……”说到这里,她声音忽然低得含糊不清了,似乎不胜羞涩,缓了缓才继续道,“到了亥时三刻,斛律公子就说有事要先走一步。我们姐妹拉他不住,只得随他去了。后来姐妹几个又自己吃了会儿酒,掷了几回彩选图取乐。回到红香园来,刚打过二更。”

  至于为什么对时间如此笃定,香芍娘子轻笑一声:“上个月柳中书与我的东齐珐琅小金钟甚是轻巧,方便随身带着,还能听它定时大鸣呢。”

  柳中书,就是中书令柳直。全尔同微微摇头,想不到素来有忠直清肃之名的柳中书也成了花魁娘子的裙下之臣。小小一座红香园,不知还俘虏了多少高官显贵。这世道,莫非真要像长安街头的童谣所唱的那样“朝从太白楼上醉,暮向红香花底眠。朝朝暮暮快活杀,直听萧管满秦川”?

  他就要告辞,却听屏风后面一声轻问:“适才军爷说道人命关天,莫非是那华姓老汉那夜回去竟遭了什么不幸么?”

  全尔同犹豫了一下,想想告诉她也无妨:“华安无事,遇害的是他在家中的老妻同一个七岁大的孙子。”

  屏风后面传出一声叹息。香芍原本清冷的声音竟放柔了几分:“昨夜在梅园,我只恼他拿了帖子来冒名闯入。又恼他一双眼珠老盯着我瞧,只道是个临老入花丛的老不修。若早知道他家中有老妻稚子等他夜归,我定会好言劝上两句。或许他早早回去,也就不会出事了。”

  全尔同心道你只当是强盗打劫么?是打劫也是极凶残厉害的强盗,就算华安回家,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岁,也未必是其对手,只会白白多搭一条性命罢了。口中却替华安谢过一声,心里对这香芍娘子倒增了两分好感。

  客栈会

  平乐坊云来客栈是长安城里数得着的大客栈。全尔同当年进京考武举时可没敢住在这里,而是在靠近城门的大车店里和人打通铺。后来进了军队,上面拨了一处住宅,他也懒得收拾。如今走进云来客栈,才深深感到,什么叫客舍似家家似寄,这云来客栈确实比他那个狗窝舒服百倍不止。

  领路的是个极多话的小二。几步路的功夫,全尔同又听了一遍斛律公子的英雄事迹。小二说的兴高采烈,他也微微附和两句,就这样穿过酒菜香扑鼻的前厅后堂,上了二楼。走廊上的墙壁刷得粉白,里面大概还搀杂了椒兰之类的香料,被墙脚数个火盆蒸出暖香融融。栏杆和柱子都漆作朱红,十步一格,俯瞰下去是一片安静的菜园。天、地、人、和,天字一号房在走廊尽头,朱红格的房门紧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