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习惯性地微微躬身,唤了一声:“斛律公子,有位军爷特地来寻您老来。”
片刻之后,房门轻轻开了。一个紫衣轻裘的少年站在门槛内,懒洋洋地看出来,双眼平静无波。
“这位军爷有何指教?”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温和中透着一股世家少年特有的倨傲。他并不问全尔同姓甚名谁,看上去也不打算挪步请人进去。双眼大致扫了一下,最后落在全尔同的腰牌上,于是又是微微一笑。
全尔同忽然意识到他想到了什么。大概是剑挑宋大公子之后,惹了一些人找上门来替宋大公子出头。世家子弟多任侠,又多在禁军中任职,只怕这些天来,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乃至左右金吾卫的腰牌他已见过不少。于是他赶紧澄清:“斛律公子切莫误会。在下右骁卫校尉全尔同,身负公事前来寻公子问话。”
”
斛律公子略一侧身,将全尔同让进屋去,顺手一推将门掩上,隔开了小二好奇的视线。
进得屋里,他自顾自先在桌边坐下后,才伸手示意请全尔同坐下。全尔同以寒门子弟通过武举谋出身,素来最厌世家子弟这种目中无人的气派。然而这个斛律公子却让他无法讨厌。好像一举一动都纯属自然,并非以身份倨傲或是看不起谁,先坐后坐对他来说毫无区别。
还是个孩子呢……全尔同看看斛律公子想。眼前少年不过弱冠之龄,如果不是举手投足间的那股傲气,单论长相实在堪称温良如玉。脸庞修长,眉目深秀,唇角微抿着带了丝倦容,上颌处隐约可见胡髭新生的青茬。于是他笑了笑:“斛律公子昨晚休息得可好?”
斛律公子随手倒了两杯茶,推了一杯到全尔同面前:“昨夜甚是荒唐,一宿未睡,今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怎么,军爷此来就是问讯我的起居么?”
一宿未睡,刚起不久,这副惫懒的模样和新生的胡髭就好解释了。只是全尔同还有疑问:“香芍娘子称,公子昨晚亥时三刻就辞席而去。放着那样天大的艳福不享,不知是去哪里风流快活了?”
斛律公子一皱眉,不知是嫌他的问题,还是嫌他问得轻佻。“我当晚约了朋友喝酒,好朋友多年未见,自然要喝个不醉无归。”
“不知公子去了哪家酒肆,可有人能为你作证?”
“要喝酒并不只有酒肆买醉一种途径。”斛律公子一转手中茶杯,口气虽仍是懒洋洋的,却隐隐透着不快了,“我与友人抱了两瓮‘太白春’去曲江边流花亭喝了一宿。不知军爷究竟身负何种公务,竟连这种小事也要盘查。”
全尔同正色道:“若不能知道公子昨夜的具体下落,恐怕在下只好送公子一顶夜袭民宅,戮杀良民的帽子了。还烦公子请你那位朋友出来佐证。”
铿然一声,斛律公子手中的茶杯被重重搁下:“全军爷莫要欺人太甚!且不说我昨夜在哪里,与谁喝酒。你有什么证据好指称我犯了那夜袭民宅,戮杀良民的案子?”
全尔同啪的一声把泥金帖拍到桌上。
“雍门守城老卒华安昨日接到这张泥金帖,晚上去朱砂桥梅园赴约,却发现香芍娘子并未邀他,这帖子也不知是谁送到他手上的。当晚他去花枝巷暗娼处眠了一宿。早上有同袍路过他家时发现门虚掩着,他的老妻刘氏和七岁的小孙子已被人杀害在家里。据查验尸身推断,这祖孙二人遇害时间就是昨天夜里戌时到今日卯时之间。还请斛律公子解释明白,这张香芍娘子送与你的泥金帖,如何会落到华安手中。为何偏偏是他不在家时会发生这样的血案?”
斛律公子拿起泥金帖看了看,眉头一皱道了声奇怪。接着转入里间,悉悉索索了一阵,最后拿着翻检出的东西走出来。
“全军爷请看。这张才是香芍娘子遣人送与我的泥金帖,并未曾丢失啊。”
他拿出来的,果然也是一张泥金帖,纸张、花纹、香气,连上面写的小词都一模一样。全尔同对照半天,竟然分辨不出真伪。斛律公子也道:“昨夜在席上见那华安拿了张泥金帖,香芍娘子只道是我随手丢弃被人捡去的,我也只道是出来时匆忙遗失了。哪知夜里喝酒时,无意中发现送我的帖子仍收在袖子里,也不曾在意。今日刚换了身衣服,亏得军爷来得早,否则已丢给人去洗了。若我这张泥金帖失了,恐怕就真会被认为是我设计诓华安离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