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梁台_作者:洛尘羽(277)

2018-12-09 洛尘羽

  那日,他瞥见她的影子在屋角一晃,他便知道他所期盼的时机来了。当邹楠邀他去东瓯国时,他迟疑地答应了。其实,他早已习惯炎朝的人情风貌,未必会真的随邹楠去东瓯国。

  当邹楠提到木棉花时,他想到了她那支木棉树制成的木簪,他曾因那支木簪将她关进了京兆狱。不知不觉他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仿佛随便一句话或是一个物件就能勾起一段回忆。

  当邹楠刻意为难她时,他故意站在了邹楠一边。她脸上情绪涌动,他仿佛心有灵犀般清楚明白。她抓着他的手臂祈求他不要走,他心软得一塌糊涂,几乎就要不顾一切答应了,可残存的理智让他绝情地拒绝了。

  他以为她那样热烈的性子,一定会发作一通,然后勃然大怒地离去。可是她没有,她陷入了一种死寂的平静里。需要多大的痛才能变得如此反常?他一定伤她至深,大概在她心口捅了无数个窟窿。

  仿佛为了表明她放手的决心,她狠狠摔了那块水苍玉,绝然离去。

  她终于如他所愿地放手了,可他为何一点愉悦的感觉也没有?他抬起手,掌心躺着那块玉佩,虽经玉匠修补,但无法完好如初。裂纹在月光下清晰可见,交错纵横,如他与她的关系,再也回不去了。

  他忽然有些迷茫,一直以来他所坚持的是什么?是对逝者的孝道,是自己的大义原则,还是对仇恨的执着?他不明白自己何以会走到这样的境地,仿佛掉进了自己编织的天罗地网,要将自己生生困死在里面。

  生平第一次如此迷惘,难道他真的错了吗?他悲催地发现,身处这样的局面里,无论作何决断都是错的,终究要有所辜负。

  父亲见他神思不属,心平气和与他说了几句话:墨儿,你考虑到了父亲、母亲、还有萧家,可你曾考虑过她和你自己?除了那点血脉,她到底有何过错?而你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也许他太贪心,想要的东西太多,却无法兼得。

  他默默地握紧玉佩,转身向屋舍走去,走了两步却忽然顿住,转了个方向朝寻梦住过的屋舍走去。自从寻梦走后,他无数次想走进那间屋子,最终都是徘徊离去,但这次他终于走了进去。

  寻梦在时,每到夜晚屋里的灯都会亮起来,而她走后,屋内漆黑一片,那盏灯再也不曾亮过。借着那黯淡的清辉,他隐隐看清了屋内摆设,榻上锦被凌乱,案上玉屑还在,仿佛亲眼见到她在晨间懒洋洋地起床,在夜晚专心致志地雕玉。

  冷风拍打着窗户,大咧咧地灌了进来,幻影一瞬间随风消散。他怅然若失,呆呆地坐到了榻上,良久他关了窗户,躺在榻上默默闭上了眼。

  隔日凝香殿内,寻梦坐在梳妆台前,任怜心折腾她的头发。时间果然是悲伤的良药,她终于彻底接受阿母离世的事实,虽然想起往事还是会伤感,但她答应阿母会活得好好的,总要学会向前看,努力向前走。

  忽然,她连打了两个喷嚏,揉了揉鼻子问道:“怜心,我这是着凉了?”

  怜心一边挽发,一边笑道:“公主,你没听人说过吗?打一个喷嚏是喷嚏,打两个喷嚏是有人在想你,连打三个喷嚏才是真的着凉了。”

  “……”寻梦嘀咕道,“打个喷嚏还有这么多说法。”

  刚嘀咕完又打了两个喷嚏,真是邪门了。

  怜心抿唇偷笑,替她挽了个随云髻,发间插上了那支木棉树所制的木簪。

  寻梦正值守孝期,身上以素雅为主,金簪银簪之类的自然不能上头。她透过铜镜,怔怔地望着那支木簪,不经意看到殿角落的两只兔子,只见它们欢腾地啃着菜叶,一副无忧无虑的快活样。

  她忽然神魂颠倒地想着,江玄之有没有想过她?这念头一起,她暗暗甩了甩头,睹物思人这种事真是要命。可恨现在还没入春,不然她定要将那两个小东西丢回山林,省得它们在她面前碍眼。

  刚站起来便有侍女来报,说江玄之邀她去长安城外西郊一叙。

  寻梦:“……”

  前几日不是一脸绝情吗?什么时候这么厚颜无耻了?还敢忝着脸约她见面?当她是什么?他养的花草还是动物?她是旁人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

  她的火气窜了上来,瞥见墙角那两只兔子,更是没来由的烦躁。

  还记得他答应邹楠要去东瓯国,难道他启程前想见她最后一面?她避而不见,不是恰恰表明她放不下他吗?罢了,见他一面又何妨?顺道把那两个小东西还给他,断个干干净净,了无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