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医正怎么来了?华廷心头蓦然不安,语带关切道:“陛下可是身子抱恙?”
他满脸的关切之色,刘贤易心头一暖,忍不住动了动唇,脑中滑过江玄之那愤然不屈之状,低低叹息道:“去内室替江御史诊治。”
华廷身躯一震,江玄之在内室?他这边慷慨激昂的参劾,据理力争,而被参之人躲在内室旁观,简直是笑话。
陛下明知原委,却配合江玄之演这一出戏,莫非江玄之已然呈上了他以权谋私聚敛财物的证据?可昨夜他明明截住了送信之人,就算江玄之有所察觉,也绝不可能这么快。
他行伍出身,不谙官场之道,凭借开国之功跻身丞相之位。早些年看不惯宋不疑那文人气度,但宋不疑为人圆滑,素来不与他计较,两方一直相安无事。
可江玄之与宋不疑不同。
他虽通晓官场之道,极善揣度人心,平和起来八面玲珑,游刃有余,然而他终是少年,骨子里藏着风发的意气,锐利起来如宝刀出鞘,所向披靡。他任博士之时,甚少发言议政,但每有发言必一阵见血,触及根本,让陛下醍醐灌顶,政令即出。
两年前,江玄之上书陛下禁止民间私铸钱币,陛下被他谏书的文采所折,大为赞赏。此事涉及到他华家的铸币产业,他便联合一众官员极力反对,导致陛下留中不发。可是一次秋巡,陛下也不知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果断允准了。
从那时起,他再也不曾给过江玄之好脸色,那样的人让他嫉妒又恼恨,还有些忌惮。因为这温和沉静的少年目光扫向他之时,让他生出被人看穿的错觉。
铸币案和华昌中毒之后,他更是将一肚子怨恨挂在脸上,丝毫不加掩饰。朝政上,他屡屡针对江玄之,不问缘由,有时候连自己也觉得无理取闹了,但他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不过,他从未耍过阴险手段,一来是他不擅长,二来他也不屑。
他们暗查彼此的底细,可他发现江玄之这人身世清白宛如一张白纸,不贪钱财,不慕权位,不好女色,竟让他找不出一个可以利用的污点。
可他是有污点的,他贪财敛财,总有些以权谋私的错处,而这些把柄落在江玄之手中,无疑是他的催命符。
他不能坐以待毙,生平第一次使了奸计,虽非他本意,但不得已而为之。他利用近来传的沸沸扬扬的谣言打击他,给他冠上秽乱宫廷的罪名。即便无法斗垮他,至少能缓一缓,让他无暇呈上他以权谋私的罪证。
华廷心思飞转,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他便是咬着牙也要将这个局圆下去。他俯身跪地:“陛下,臣请与江御史对质,请陛下宣寻无影。”
刘贤易向上掀了掀眼皮,淡淡道:“宣。”
寻梦忐忑地跟着传诏的内侍,低眉顺目地走进宣室殿。室内空旷而静谧,凝重地气息笼来,压抑得她透不过气。她心虚地不敢抬头,自柏梁台与刘贤易交手之后,她还是第一次与他这般近。
眼角瞥见华廷跪在殿中央,她心中越发忐忑,一颗心砰砰直跳,表面恭恭敬敬地跪拜在地:“见过陛下。”
刘贤易冷声问道:“寻无影,华左相参你与江御史举止不端,有违礼法,可有此事?”
寻梦一惊,诚惶诚恐地否认道:“并无此事。”
华廷先发制人:“你休得狡辩!我亲眼见你们举止亲昵,搂搂抱抱往兰林殿去。”
刘贤易冷眼旁观,静观其变。
“江御史身体不适,臣只是扶他去兰林殿。”寻梦脑中闪过她扶江玄之的姿势,严格来说,大抵算得上搂抱了。
华廷咄咄相逼:“江御史既然身体不适,你为何不送他去医署,反而扶他进兰林殿?”
她倒是想送去医署,但江玄之要去兰林殿,谁知道他是何缘故?
事关重大,她断然无法直言,反复揣测怎么答为妥,字斟句酌道:“当时,江御史在兰林殿与校场之间的一处回廊里,距离医署太远。臣刚刚经历一场卫士大比,气力不济,便想着先扶他去附近的兰林殿休憩,再替他去找医正。”
“外臣擅闯内宫是大罪,你身为卫士该知晓。你明知江御史是外臣,为何不叫过往的侍从宫人帮衬着将人送出内宫,反而独自领着他往内宫去?”华廷继续问道。
寻梦如实答道:“当时,并无过往的侍从宫人。”